正文 第28章 謀定而後動,走一步看三步(2)(3 / 3)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被服纖羅衣,左右佩雙璜。

修容耀姿美,順風振微芳。

登高眺所思,舉袂當朝陽。

寄顏雲霄間,揮袖淩虛翔。

飄忽恍惚中,流眄顧我傍。

悅懌未交接,晤言用感傷。

強華默默地聽著,雖然並不全懂這些詩句的意思,但雙頰之上還是不知不覺浮起了一片淡淡的紅暈。

夕陽宛若一團溫暖而渾圓的紅球,徐徐沉入了遠方的天際線。深藍色的天幕一角,柔白的月亮正悄悄露了上來,像銀盤一般高高懸著。

長安城東郊外的虎頭丘上,羊祜席地而坐,抱著雙膝仰望著黃昏時分獨有的美景,眉目間流露出無限的依戀來。

正在這時,他身後的叢林之間驀然傳來一聲長嘯,猶如龍吟滄海、鳳鳴九霄,清越入雲,餘音嫋嫋,繞耳不絕。

但羊祜仍如一座石像般兀自寂然而坐,似乎全然不為這清嘯之聲所動。

嘯音漸息,岩石後麵繞出一個衣衫不整、散發蓬須的青年儒士來。羊祜這時才回頭看去,隻見來人正是阮籍。

阮籍哈哈笑道:“叔子聞我龍吟之嘯而不動心,涵養修為實在了得。”

羊祜依然安坐如樹,微微一笑:“嗣宗之嘯,已得世外超然脫俗之真意,非天縱異士而不能共鳴相和!祜係心於塵世俗務,豈有這等清曠之趣可以與君分享?”

“塵世俗吏會到這丘林之間逍遙獨坐嗎?”阮籍笑眯眯地在他身畔坐了下來,“你若真是俗吏,阮某今晚便決不會到你身邊來了。”

“謝謝嗣宗你如此青睞於我!”羊祜誠懇地說道。

阮籍拿起腰間葫蘆喝了一大口酒,舉目往四麵打望了一下,忽然問道:“叔子,你坐在這裏潛觀冥思可有什麼感悟?”

羊祜沉沉而歎:“我想到了,這眼底下的長安城在千萬年前或許還是一片汪洋,而你我此刻所在的這座百仞之丘,在千萬年前可能還是一個凹穀。我又想到了,千萬年後,那長安城說不定又會變成一片汪洋;而你我眼下所在的這座百仞之丘,也許終將又回複為深深的溝壑。白雲蒼狗、滄海桑田,連金湯之城、淩雲之峰尚且不能常存於世,又何況你我的肉身之軀乎?”

“是嗬--你家鄉的泰山雖然號為五嶽之首,說不定在黃帝之時亦不過隻是若你我身下的這座小丘一般而已!”阮籍顯然早就察知了羊祜的來曆,臉上笑意深如秋水,“不少士人,比如何晏大夫,他便認為,肉身之軀既然不能常存,就莫若及時行樂道遙度世!”

羊祜卻灼灼然看向他來:“其實何大夫說得有些不對,在這古往今來的千萬年間,還是有些東西是永存不朽的。”

“哪些東西?”

“往遠了說,孔聖之仁、孟子之義、荀卿之智、老君之道、管仲之術、莊周之逸,皆可流轉千載而不朽!往近了說,太祖武皇帝之功、大漢敬侯荀令君之德、當今司馬太尉之能,亦是可以光耀千秋而永存的。”

阮籍呷了一口美酒,悠悠問道:“那麼,叔子你現在所追求的又是哪一樣東西呢?”

“大漢敬侯荀彧荀令君之巍巍功德!”羊祜肅然而答,“他是羊某畢生心慕足追的楷模。”

“好,好,好。”阮籍嘻嘻笑道,“叔子篤誌力行、勤礪身心,日後定能成為大漢敬侯荀令君那樣的一代聖賢!”

羊祜瞧著他雙眼的那兩道目光忽地一定:“莫非嗣宗不信?”

“哪裏,哪裏!”阮籍急忙斂起了嘻笑之色,正容而道,“阮某真心相信叔子你一定能功德圓滿如荀令君!”

羊祜這才緩和了顏色,隻深深一歎:“此事談何容易?荀令君固然智謀蓋世、賢德超人,但他也須得遇上太祖武皇帝這樣的英主明君方能一展所長,名留青史啊!”

阮籍聽了,目光電轉,沉吟許久,正視著他說道:“叔子你既為夏侯氏之姻親,何愁不能借得東風而一展所長?”

羊祜眸中精芒一閃:“誰是東風,誰是西風,嗣宗你這幾日在長安城中亦當看得分明了罷?”

阮籍何等聰明,一下明白了他心意所指,隻淡淡說道:“可惜你心馳於岸而身在舟中,實在是牽絆太多……”

羊祜的神情微微僵住了:“嗣宗果然明察秋毫!”

阮籍馬上又逼上來一句:“你若秉之以公、守之以義,任何牽絆亦當不足為慮!”

“秉之以公、守之以義?”羊祜若有所悟,雙眸頓時粲然一亮,“多謝嗣宗指教,祜受用不盡!”

阮籍這時才抬起頭來望向那變得愈加明亮的一輪皓月,緩緩而言:“司馬子元雖然此時還未必有太祖武皇帝那般的雄才大略,但他絲毫不缺太祖武皇帝那樣的剛明磊落。憑此一點,他已值得有識之士為之效忠矣!而他的弟弟司馬子上,自然更是不用說了,忠肅寬明、樂善好施,盡得司馬太尉之長……”

羊祜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祜知道自己應當何去何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