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寅管家啊。”董昭沒有抬頭,但已聽出了是司馬府總管司馬寅的聲音,眯著雙眼微微笑了,“難為司馬太尉和宜陽鄉君想得周到……”
董胄急忙又插話說道:“父親大人,司馬太尉、宜陽鄉君這一次贈送的糧粟比咱們從關中邑戶那裏應該收繳上來的份量足足多了兩倍呐!”
董昭這時才把那緊捏著的手掌慢慢鬆了開來:“很好!很好!胄兒哪,為父早就說過,司馬太尉有朝一日執掌大權,自然是會讓咱們的日子變得越來越好的,他怎麼會忍心讓咱們吃苦受難呐?”
“是啊,父親大人。司馬太尉可不像有些人,吃香的喝辣的,燉著豬髈啃光光的了,最後不要說骨頭,連一碗湯也不給別人嚐一嚐!”董胄話裏有話地重重點了一下。董昭顯然明白他說的那“有些人”是誰,隻沉下了臉不言聲了。
司馬寅走近前來,微微笑道:“對了,啟稟司徒大人:咱們大公子在長安郡為國征糧,那都是被桓大司農在上邊逼著去做的。太尉大人和宜陽鄉君說了,請董司徒等諸位大人對大公子的年少氣盛之舉切勿見怪,我司馬府決不會對不起諸位大人一分一毫的。”
說著,他身子一低,附在董昭耳邊輕聲說道:“前幾日太尉大人讓在下送了一封密函給中書令孫姿大人,董胄公子出任巨鹿郡太守的任命書應該很快就會批準下來了!”
董昭卻仿佛沒有聽到他後邊這段話一般,攤開了手掌細細瞧著那白潤如玉的粟米,喃喃地自語道:“這麼好的粟米,虧他們還舍得拿來釀酒?這真真正正是暴殄天物啊!吳賊滅了嗎?蜀寇滅了嗎?大敵環伺之下,他們居然還敢如此驕奢淫逸!像這樣的酒囊飯袋,和當年的袁紹、袁術兩個蠢材有什麼兩樣?大魏的社稷,落到他們的手上,沒幾天就會被吃垮了罷?”
司馬寅待他悠悠說完,才輕輕插了一句:“董司徒當真是深明大義的社稷之臣。”
董昭摹地抬起兩道亮利的目光,直盯向司馬寅:“深明大義的社稷之臣?這頂‘高冠’應當戴到桓大司農的頭上。司馬大公子查獲的這七十餘萬石被曹忠他們侵吞的民屯積糧,正夠桓大司農緩出了一陣子的勁兒了!他不也是為大司農署下的各處民屯貪墨情形大吃一驚了嗎?昨天就上奏朝廷請旨暫停了曹忠的長安郡屯田校尉之職了。聽說曹爽親自登門找他求情寬免,他硬是沒買曹爽的賬!寅管家,你說桓大司農這算不算‘深明大義’的社稷之臣?”
司馬寅笑著答道:“桓大司農事先的確也沒有料到居然會逼著我家大公子從他的治下查出了這樣的‘碩鼠’!”
“不錯。司馬太尉和司馬大公子這一記‘鬥轉星移’確實使得高妙。”董昭連連點頭,又正色而道,“不過,你回去轉稟司馬太尉、司馬大公子:安西將軍曹璠聯合一批官吏已經遞入了一道彈劾表,攻擊司馬大公子在關中犯下兩大罪行:一是克剝諸卿、苛細瑣碎、擾官勞民;二是擅闖行宮禁地,目無君上。你可記住了!”
“在下記清了。”司馬寅笑容可掬地說道,“禦史台不正是在司徒府直轄之下嗎?司徒大人一定不會坐視這些宵小之徒‘狂犬吠日’而不顧的。”
董昭淡淡一笑,將手掌一張,任那珠粒般的粟米紛紛散落在董胄托著的那隻陶碗裏,看著它慢慢堆成了一個錐形:“曹璠、曹爽、何晏他們想推薦沛郡出身的丁謐去查處司馬大公子,但被本座和崔司空聯手擋下了來。不過,陛下也沒有采用本座建議的人選。他自己定了讓在朝中素有‘無朋無黨’之譽的議郎鍾毓去調查司馬大公子。”
“這……”司馬寅不禁微微一怔。
董昭這時已經毫無昏聵老邁之相了,他抬眼看著司馬寅,意味深長地說道:“鍾毓雖是‘無朋無黨’,但他也還分得清是非曲直。你放心,冤枉不了你家大公子的!”
夕陽斜照,涼州大地一片昏黃。颯颯的朔風像鷹一樣卷著堆堆殘雲在半空中飛旋。
曹壽、費曜、戴淩率著一萬餘名精兵疾馳三日兩夜,來到了離雞頭嶺還有四百裏遠的長風穀。
前去探路的韋方早已在這穀口石碣上留下了寓意為“安全無憂”的標誌。但曹壽卻在穀口處停下了馬,有些躊躇起來:這長風穀他以前來過,自是知道裏邊的地勢險要之極,倘若暗中設有伏兵,則必是有進無退!
費曜從後邊趕上了前,見他如此情形,頓時覷破了他的心思,大咧咧地說道:“強端隻怕早被司馬昭打破了膽,自保尚且不暇,哪裏還有餘力敢來這裏設兵伏擊?曹太守莫要徘徊,快馬加鞭地殺過去--什麼事兒也不會有的!”
曹壽看了看戴淩。戴淩沉吟了一下,道:“韋方不是進去探路了嗎?等他親自回來稟明了情形,咱們再進去也不晚。”
費曜橫了他一眼:“戴淩你就是膽兒太小!”
“好!”曹壽點了點頭,“就先照戴將軍說的這麼辦。”
他們停在穀口等了幾刻的工夫,隻聽得馬蹄“得得”聲響,一個隨同韋方一道進去探路的曹府親兵打馬飛馳而出,遠遠地便喊道:“太守大人!兩位將軍!韋大人讓卑職前來帶話,這長風穀中安全無險,你們盡管放心進去,他和其他弟兄已趕去山穀那邊的出口處等待接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