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炳麵無表情地說道:“據楊某手下的細作稟報,強端其實是折損了三千六百餘名氐兵,沒有多到四千這個數。”
他這話一出,費矅便喊了起來:“哎呀!楊文宗你這個書呆子,三千六百多人和四千人差不了多少嘛,韋兄弟他哪裏誇大強端的敗績了?”同時轉頭看著曹壽,“阿壽,現在強端的確是被傷了元氣,我們應該乘此機會狠狠打掉他來立功揚威!”
韋方瞧著楊炳那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心底卻是思潮翻滾:其實,在蛇盤山牛角坡處,強端手下隻折損了一千八百名氐兵!而司馬昭對外散布出去的消息是氐兵折損了四五千人。那麼,楊炳既然聲稱他有細作在司馬昭軍中探知虛實,又怎會向曹壽報上“三千六百餘名氐兵”這個數字?難道他的細作向他報錯了?又或許是他也故意蒙蔽曹壽?還有這一切又是不是他在懷疑自己叛變了之後而暗暗施出的“欲擒故縱”之計?但韋方此刻也隻能是左思右想而無法判斷。
就在他緊張思慮之際,楊炳又轉換了語氣,似有所思地說道:“不錯,費將軍說得也是。這傷亡人數多四百與少四百似乎都不能影響強端已遭重創這個事實,楊某也實在是有些刻板了。
“太守大人,如今這也確是一個難得的大好機會。您不是一直企望能在涼州親自取得一份驕人的戰績以抗衡司馬氏黨羽的排抑嗎?眼下便是您的不世良機了,切莫輕易放過!”
說到這時,他忽地轉過眼來,深深盯了韋方一下:“如果司馬昭傷愈之後緩過氣來,七日之外一切就不好說了!是也不是,韋君?”
一聽楊炳之話,韋方如中電擊,不禁全身一顫。他抬起頭來迎視著楊炳大有深意的目光,心頭刹那間一片豁亮:“七日之外”這四個字當真是一語點破了玄機--他前日才服了司馬昭的臨時解藥從蛇盤山趕回來,距自己體內“蝕心丹”之毒發作的十日之期恰巧還有七天!而這個絕大的秘密,應該隻有司馬昭派出來幫助自己的“內應”才知道!楊炳顯然就是在用這“七日”二字向自己暗示他的“內應”身份呐……也正因如此,楊炳才會勸說曹壽親自領兵去攻襲雞頭嶺,推著他往虎穴裏鑽!韋方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卻恭恭然答道:“楊主簿說得不錯,隻怕再拖七天,司馬昭的傷說不定就會好了,他若是想法從雍州那邊調兵去突襲強端……”
他還沒說完,曹壽已是躊躇滿誌地打斷了他:“哪裏還能再拖七天?楊主薄你馬上下去籌備,本座決定親自領兵盡快乘隙出擊,把雞頭嶺的氐蠻們一網打盡,拿下這一份偌大的功勞給司馬子上那小子好好瞧一瞧!”
他此言一出,韋方心頭一塊大石終於落下,曹壽終究還是中計了!自己接下來就得趕快找個機會放出信鴿去通知強端在長風穀一帶做好準備了……
那邊,楊炳轉動著黑溜溜的眼珠,已在向曹壽胸有成竹地稟報了:“……糧草都是現成的,馬匹也養得肥,士卒們明後兩天之內就可以出發了……咱們就是要爭分奪秒、潛行狙擊,打他強端一個措手不及!”
白花花的粟米一筐筐地在院壩裏擺放著,遠遠看去便似一簇簇冒著尖兒的雪堆。
董昭半躺在烏漆座輦上,被兩個仆人極為小心地從精舍裏抬了出來,明晃晃的陽光照射在他枯瘦的臉龐上,刺得他那早已如同坑坳般凹陷下去的昏花老眼一陣劇烈的酸痛,險些還流出了一縷淚水來。他慌忙舉起袍袖掩在臉前,不讓那灼亮的陽光直射雙眼,同時悶悶地咳嗽了起來。
“父親大人……”董胄一見,急忙吩咐道,“快……快……快去拿傘蓋來,為司徒大人遮陽擋光……”
一張青布傘蓋舉過來,遮在了董昭的頭上,將他全身都罩在了深深的陰影之中。他這才止住了咳嗽,慢慢放下了袍袖,伸出枯枝般幹瘦的手指向那些米筐遙遙一指:“胄兒,你去取一碗粟米,給為父看看。”
董胄不敢怠慢,趨步上前舀了一碗白白的精米捧呈了過來。董昭細細地撫摸著那羊脂玉一般瑩白的米粒,臉上皺紋笑得堆成了一層層的老樹皮:“好!好!好!這可是‘圓如珠、白如玉’的上好精米啊!看來,咱們名下的那些關中邑戶收成還是不錯的……”
董胄不知道自己這個年近八旬的父親究竟是真的老糊塗了還是故意裝糊塗,心頭又好氣又好笑,提高了聲音對他喊道:“父親大人!咱們董府在關中的那些邑戶之糧早就全部捐給了國庫輸到關東去賑災了……”
“是啊!為父也記得好像是這樣,陛下還發了詔書褒獎為父‘公忠體國’呐……”
“父親大人,陛下也隻是發一道褒獎詔而已。”
董昭的樣子一下又似糊塗了起來,把掌中的那把粟米猛地捏緊了:“陛下……我董家‘公忠體國’是應盡之責嘛。對了,胄兒,為父險些忘了問你了,這些粟米又是從哪裏得來的?”
聽到父親這麼問,董胄卻沒有立刻答話,而是側身向旁邊一讓。他身後一個一直沉默不語的灰衣老者躬身向前,朝董昭恭然而道:“司徒大人,這些粟米是本府司馬太尉和宜陽鄉君奉送給您的。司馬太尉和宜陽鄉君說了:董司徒一生清廉,府中全靠邑戶之糧來周濟三親六戚,若是捐了國庫,隻怕難免有些困窘。於是,他們便責成在下籌了一些糧粟給您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