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某懂得二公子的意思。這一次給驕狂狹陋的曹壽一個重重的教訓自然是該當的。”鄧艾沉吟著點了點頭,“但,我們終究也不能見死不救的。萬一他真被氐蠻弄了個三長兩短,後果也有些難以收拾。所以,到時候該救他還是得救!”
梁機隻輕輕一點:“這個時機,這個分寸,您一定要拿捏得好:把他老本耗光了,他就隻剩下狹陋而再也不敢在大家麵前驕狂了。”
鄧艾聽到這裏,心底暗暗一寒,司馬二公子這是在“釜底抽薪”,要徹底解決曹壽這些異己殘餘勢力了!他也不敢深想下去,便假裝沒聽見梁機的話,而是轉身喚來樊震,吩咐道:“你馬上去傳令,讓各營人馬吃飽喝足,並散放出風聲,就說我們近日便要開城出擊駱穀,要把聲勢造得越大越好!”
“是!”樊震應聲領命而去。
他又喊來段灼,下令道:“這兩三日裏,你去安排八百個兄弟一齊結紮草人,要紮得越多越好!然後在三更時分把它們搬到城牆頭上,全部換上士卒平時所穿的戎服,專門用來迷惑蜀寇派來的斥候耳目!”
梁機瞧著他部署完畢,不禁訝然而問:“鄧將軍莫非你真要前去攻打駱穀城?”
鄧艾笑嘻嘻地看著他:“是啊!明天我還要大搖大擺地帶兵前去駱穀城下挑戰!你放心,王平他性格一向謹慎持重,絕對不會開城應戰的。”
“那……那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哎呀!梁參軍,您還沒明白過來嗎?鄧某這是唱了一出‘空城計’,先大鑼大鼓地虛張聲勢,把王平一下給震住了;然後,鄧某再找個機會帶兵連夜銜枚疾趨長風穀,這才能夠打他強端一個措手不及!隻有這樣才能救得曹壽那條小命啊!”
梁機聽得連連點頭,嗟歎而道:“鄧將軍你在太尉大人身邊耳濡目染這些年,當真是深得太尉大人的兵訣真傳了!梁某委實佩服之極!”
在此次赴長安調查曹璠、曹忠豐沛酒莊一事之前,鍾毓本來與司馬氏的關係一直是不遠不近的,雖然他的父親鍾繇與司馬懿交好,他的弟弟鍾會與司馬昭為友,但鍾毓本人卻與司馬府過從不甚緊密。
這是因為鍾毓曾經擔任過故太尉華歆的屬吏,而華歆一向聲稱司馬懿乃是“誌不在小、謀國篡權”的“奸雄之臣”,這些言論給了鍾毓較深的印象。同時,這也使得鍾毓在潛意識裏暗暗疏遠司馬家族中人。
然而,近段時間裏,他在甄德的陪同下走訪了關中不少官員和庶民,耳裏聽到的竟然幾乎全是一片對司馬師秉公執法、精忠為國的讚譽之聲。再加上他自己也聽了司馬師紮紮實實地為朝廷做過的那些事兒,和這一片讚譽之聲對照起來印證,倒也不能不承認司馬師的所作所為完全符合了一名“忠貞明達”之臣的所有標準。
於是,這一天甄德邀請他前去長安郡傳舍與司馬師相聚,他便欣然同意了。
司馬師所居的傳舍非常簡樸:一排書案,一張榻床,幾條坐席,再無長物。同時,鍾毓也看了出來,司馬師他這間傳舍是“一物兩用”,既是對外辦公之所,又是他自己在內寢居之屋。
然而,為了接待鍾毓前來,司馬師還是破天荒地在案幾上擺放了一些時令瓜果,以免顯得過於寒酸。
大家坐定之後,司馬師便開口笑道:“鍾議郎此番能夠光臨寒舍,師實在是驚喜交加啊!”
鍾毓隻淡然笑道:“前日曹璠將軍邀請鍾某赴宴交歡,鍾某亦是毫未推辭,應召而去的。”
司馬師一聽,便知鍾毓這是刻意顯出自己“不偏不倚中立自守”的姿態,當下也不多言,指了指案幾上的紙帛條幅,道:“今日師請鍾議郎前來相聚,亦隻是想與您切磋一下筆硯尺牘之技,其實別無它意。”
鍾毓眸中波光一閃,含笑而答:“既然司馬君有此雅興,毓就腆顏獻醜了。”
“請--”司馬師滿麵帶笑,起身將一支竹管毛筆遞了過來。
鍾毓接筆在手,腕動若電,“刷刷”數聲,一氣便在絹帛上寫下了《淮南子》裏的一段話:“振困窮,補不足,則名生;興利除害,伐亂禁暴,則功成。世無災害,雖神無所施其德;上下和輯,雖賢無所立其功。”
司馬師一看,輕輕頷首:“鍾議郎這字溫婉淳和,頗有君子之風啊!”他同時又轉向陪坐一旁的羊祜說道:“楊君,你覺得呢?”
羊祜欣賞片刻,道:“原來鍾議郎竟然是深研治道之學的高人!失敬失敬!”
鍾毓也不言語,又提筆疾速寫道:“夫仁者,所以救爭也;義者,所以救失也;禮者,所以救淫也;樂者,所以救憂也。貪婪自肥,仁不能近;反複無常,義不能納;淫逸縱欲,禮不能存;醉生夢死,樂不能醒。”寫罷之後,他才徐徐舒了一口長氣:“前一段箴言,乃是鍾某贈給司馬君你的。這後一段箴言,鍾某卻是送給曹璠將軍的。”
甄德在旁邊聽得明白,暗暗佩服鍾毓借著這兩幅字帖便輕輕巧巧表明了自己對這一場馬、曹之爭的看法和立場:他寫的第一幅字分明是在誇讚司馬師“振濟困窮、興利除害”;而那第二幅字分明是在暗斥曹璠、曹忠“貪婪自肥、淫逸縱欲、醉生夢死,不知仁義禮樂為何物了”。於是,他靈機一動,便向司馬師道:“子元,古語有雲‘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給鍾議郎回贈一幅親筆手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