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解釋和解構(1 / 2)

我說的話有一半是沒有意義的,我把它說出來,為的是也許會讓你聽到其他的一半。

——紀伯倫

語詞像無盡的雨水流進紙做的杯子。

——甲殼蟲樂隊

當讀到數學或者科學的句子時,例如“2+2=4”或“水分子由兩個氫原子和一個氧原子構成”之類,人們會有同樣的理解。但是,如果讀的是曆史或者小說,每個人卻幾乎不可能有同樣的理解。當然,有些“史實”是確定無疑的,例如“劉邦最後戰勝了項羽”,然而,什麼原因使劉邦能戰勝項羽,項羽的失敗有什麼樣的後果,等等,對於這類需要解釋和評論的問題,人們總能夠有不同的理解。曆史並不是過去事情的忠實記錄,而是按照各種各樣的理解和偏見寫出來的。即使是紀錄片也決非忠厚老實,在紀錄某個人物或事情時,我們有可能隻拍攝好的一麵或隻拍攝壞的一麵。無論是曆史、藝術、宗教、價值還是生活方式,人們都不可能有一致的理解,不可能像科學揭示自然規律那樣“客觀地”了解文化產品的“原義”,甚至,人們也未必喜歡原義,人們更喜歡按照自己的偏好去理解。

這說明,科學有科學的路,文化有文化的路,走不同的路要有不同的走法,就像不同的遊戲有不同的玩法。有一些哲學家注意到了科學與文化的這種差別,他們不同意分析哲學家那種歧視文化的態度,他們相信,在文化問題上不能濫用科學和邏輯的方法,文化必須有自己的思想方法,他們喜歡稱之為“人文的”思想方式。邏輯分析技術上過得硬,但分析哲學確實有無聊的一麵,思想變成了一種斤斤計較吹毛求疵的算計,而且還不知道這樣較勁是否有用。人文思想雖然模糊混亂,但更能夠涉及生活的重大問題。

在某種意義上,文化產品的“原義”或者“本義”差不多類似於事物的“真麵目”。但是,文化產品的“原義”或“本義”卻不可能真正被理解,即使作者本人也未必理解,因為,作品也沒有能夠限製住它自身意義的封閉結構或形式,所以人們喜歡說,作品是開放的。因此,原義即使有,也並不重要。這注定了文化研究不能仿效科學方法,否則就成了邯鄲學步。真理對於科學是重要的,對於文化卻不重要,文化的方法不是為了發現文化產品的原義,而是為了顯示人們不斷創新的理解,那些互相關聯而又互相不同的理解積累形成了文化傳統和價值,形成精神的交叉路徑。比方說,聽音樂時,你聽到的並不是作品本身的意圖,而是你自己的理解,因此,理解一個作品就是按照你的觀點解釋了這個作品,而每個人的觀點都是一種“成見”或者說是偏見,因此,理解就是誤解,閱讀就是誤讀,理解和閱讀隻不過是讀者所進行的另一種寫作,它增加了寫作的豐富性。哲學家把研究這些問題的思想方法叫做“解釋學”。

解釋學很有些辯證法的味道。解釋學中有一個特色問題叫做“解釋學的循環”,說的是,一方麵我們用現在的眼光去理解文化傳統,另一方麵文化傳統卻事先塑造著現在的眼光;同樣,我們要理解一件事情的整體就必須去理解它的各部分,而在理解它的各部分時卻又要求理解它的整體。這有些像我們生活在社會中,一方麵我們改造著社會,另一方麵社會又在改造著我們。那麼,這樣循環到底建構了什麼?可以肯定,這種循環建造的不是真理,但它建立價值,建立傳統,建立事物的曆史性,在各種理解之間建立對話,在過去和現在之間建立對話。解釋學相信,理解永遠是多種多樣的,新的理解永遠層出不窮,不同的理解之間的對話能夠產生更新的理解,各種不同的意見和看法不斷參加進來,重疊以至於“融合”在一起,由此產生的東西就是平常所說的“文化傳統”。一種文化傳統越是開放,它所融合的理解就越多,它就變得越豐厚,也就越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