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異鄉成故鄉(2 / 2)

當時恰好已近書稿的截止日,所以我迫不及待地需要一張書桌。阿染和我去了附近的舊貨市場,在整整一條街,便宜實用、尺寸各異的舊家具裏淘到了一張乳白色的書桌,讓我的台燈、日記本和電腦都有了安家之所。

新書寫完,生活的閑暇多了一點。我又在舊貨市場上淘了物美價廉的書架,將珍愛的書一本一本地擺上。也買了冰藍色的花瓶放在窗前,下班路上帶回一束雛菊,看它們熱熱鬧鬧地盛開著一屋清芬。

阿染的房間稍微大些,她從小彈到大的木吉他斜斜地掛在老式衣櫃外,顏色竟出奇地相配。廚藝不錯的阿染一下班就鑽進小小的廚房,盡管隻有最簡單的炊具,但我還是常常聞到美味的菜香。

我寫完稿,她加完班,我們泡杯紅茶倚在客廳新買的長沙發上,看著已經被裝扮得“麵目全非”的房子,心裏終於有了踏實的安定。鐵鏽紅的茶色在杯中慢慢地升騰,夜色悄默地從窗簾一角爬上來,那種稀疏卻汩汩流動著的溫暖,竟讓我們恍惚間覺得回到了最熟悉的故鄉。

門外小區仍然陳舊古板,可是走過灰暗的樓梯一進門,我們都迎來了最中意的生活。這個龐大的世間,人人如螻蟻一般奔忙的城市,我對嘈雜有過躲避瘟疫一樣的厭棄,才終於明了“推門見南山,梅花紛紛落”的意境其實全在人心。

3.

以前曾看過劉瑜寫自己的獨居生活:“後來我的宿舍還是四人間,沒有光線,屋裏還是堆滿了難看的家具和行李箱,屋頂還是黴爛斑駁——但是我有了一堵藍黃格子的牆!晚上靠在床頭,別人睡著了,我看著那堵牆,無比歡喜,心裏有小火苗劈裏啪啦地響。”

我太能懂得了——那個小火苗微弱的響動,那個並不明亮的房間裏閃爍著星河一樣壯闊的光芒。

如今回想,我在那裏流過好多眼淚,為新工作的坎坷與不順,為不可言說的眼疾和耳疾,為得不到的愛。它像一個溫柔的傾聽者,任我以各種狼狽的姿勢傾吐苦水,也看著我第二天仍以倔強無害的姿勢重新示人。

我也在那裏度過了最豐沛的成長期。讀了幾百本書,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書,又開始寫第二本。工作上出現了微小的進步,連帶著生活變得日趨豐盈飽滿。

阿染也是。

她還遇見了對的人。那個男生每晚送她回家,她再也不怕漫長黑暗的巷子裏自己要打著手電筒戰戰兢兢地走過。

他也站在小區的門口,溫柔地對她說了聲“我愛你”。那日春天正是盛時,聽阿染說,身前身後,粉色櫻花開得熱烈,可再美好都不及眼前人深切漆黑的眼眸。

前段時間,阿染跳槽去了另一個城市。好事不獨至,我一邊幫她收拾行李,一邊看她因為幸福而安然微紅的麵龐,手邊撫過她新拍的婚紗照,指尖不忍拿開,心裏是我們一路走來的蒼蒼茫茫。

縱然這個城市曾以冷雨相迎,但多好啊,有人願陪她一起淋雨,而我,也學會了如何最快地找到避雨之地。

4.

阿染走後,我新租了一套一居室。雖然距離公司遠了一點,但房子嶄新了很多。我像蝸牛一樣,背著沉重的書、零散的衣物搬了進去,冰藍色花瓶擺在窗前之後心底便有了稍稍的安定。

我早已不再懼怕租房,也不再懼怕一個人搬家。

下班之後重新去探索周圍的風景與建築,菜市場、理發店、好吃的麵包店、裁縫鋪子一個個走過,將市井的活色生香看個夠。也去熟悉新的生活,距離最近的快遞公司、超市打烊的時間、便利的公交車站,周末在市立圖書館消磨一個午後,是獨屬於自己的悠然愜意。

有一天下班回家,我沿著長長的街道散步,紅的、綠的辣椒點綴在手提袋裏。走進樓下的便利店,50多歲的店主阿姨笑眯眯地迎上來。提著瑣碎的東西結賬離開,她在我身後輕輕地說:“慢走,再來。”

我也笑著回頭,玄關處的風鈴叮叮當當地響起來。冬來無雪,天地大白,正看到一輪瑩黃月亮,遠處天空中一朵煙花乍然盛開。

那一瞬間,我相信了世界對我的深愛與饋贈。

從一所房子搬到另一所房子,租客易走,而這一路的成長顛簸卻從未停下。轉眼異鄉成故鄉,因為那些房間裏溫暖的燈光和熟悉的清香,我知道這個曾經那麼陌生和冷酷的城市,也會願意給我一個溫柔的擁抱,讓我不再輕言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