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月嬋見我來,一臉笑意地放下茶碗,提起裙子嫌棄地避開那些血汙朝我輕快地跑來,可那張美人臉在此時看來卻如同地獄裏的羅刹夜叉,我聞著院子裏的血腥氣,再看著她那張俏麗濃豔的麵孔,突然覺得很想吐。
“你來了,”她若無其事地說,“丫鬟不老實,借機懲戒一下。還不快將這些低賤東西都抬下去,沒由來地髒了夫君的眼。”
我卻根本無法正視她,隻說身子不舒服便推開她離開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些丫鬟不隻在人前被扒光衣裳活生生地打死,之前還被家丁拖去輪番侮辱了個遍。我不明白羅月嬋為何有如此狠毒的心腸,縱然她看那些丫鬟不滿,逐出府去便是。可她卻連哪怕一絲體麵都吝嗇於留給她們,讓她們這樣滿含屈辱痛苦地死去。同為女子,她怎能做這些事情做的如此心安理得,理所當然?
後來海波打聽到消息告訴我,羅月嬋恨有兩個丫鬟對我心思不正,連帶著和她們交好的丫鬟也一並遷怒。我想到那些無辜的女子,心裏突然狠狠地痛了起來,我突然想到了在七妹妹身上所受到的那些不公。如今,像這樣的不公如此殘酷赤、裸地橫陳在我麵前,發生在我自己家中,我卻沒來得及阻止。
但從那日起,我再也忍受不了和羅月嬋同房。縱然是芙蓉帳暖,春宵軟香的環境,我腦子裏卻依舊不可避免地閃過那幾個丫鬟淒慘的死狀。甚至看見羅月嬋那張美豔的麵孔我就一陣止不住的惡心,似乎那日的血腥氣不依不饒地又纏到了我麵前。我每日都借口公務繁忙宿在書房,而且將所有伺候的丫鬟都打發遠遠的,生怕羅月嬋找個什麼由頭處置她們。雖然書房冰冷孤寂,卻讓我覺得說不出的安心。隻要能避開羅月嬋那張蛇蠍美人般的麵容,我覺得在哪裏都是好的,我也說不出對她到底是恐懼還是厭惡,但隻要一想到她惡毒狠辣的心腸,我就胃裏泛酸被狠狠的恐慌緊緊攥住。我知道,我再也無法坦然地麵對她了。
羅月嬋也察覺到了我對她的冷淡,但她不知道原因。在她看來,那些丫鬟不過是低賤的人命,根本不值得我們放在心上。於是她開始想方設法地找緣由,也因此順藤摸瓜地找到了七妹妹身上。
回憶起我的這一生,我似乎都在不停地對不起七妹妹。這一次因為我,她又不得不忍受羅月嬋的歇斯底裏與瘋狂。幸運的是,這次能保護她的那個人出現了。
沒有人知曉,在七妹妹大婚那日,我將自己掩映在重重人群之下,跟著送嫁的隊伍繞完了整個京城,我仿佛不知疲倦地緊緊盯著那頂華麗的花轎。那個比我還小上兩歲的俊美少年,一身紅衣,眉目英毅,冰冷的神情卻帶著說不出的尊貴和從容。我突然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自卑,從此她的名字就要被寫在高高在上的皇家玉牒之上,她終於成為了我再也觸及不到的人。可我願意一輩子仰視著她,隻為看到她的平安喜樂。
後來她告訴我從未喜歡過我,那一刻我突然釋然了。我之於她,隻要不是心裏的累贅和負擔,我就還有資格偷偷看著她,看著他們生兒育女,一生幸福。而我此生,已經沒有了什麼盼頭,能這樣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裏悄悄看著她,我就知足了。
月嬋下葬的那天正是個蕭冷的秋日,我突然想起我躊躇滿誌地向她做出承諾那日,也是在秋天。我踏著一地落紅,漫天黃葉自信欣愉地轉身離去,後來想想,那竟是我最後少年時的模樣。
後來接踵而來的一切將原先的一切徹底揉碎,讓我幾乎忘了,少年時的我到底該是何種模樣。
這紛亂錯章的一切,終是淒冷凋殘地落了幕。
我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心頭突然一陣苦澀,母親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問道:“聞天,你的身子好些了吧?”
我點點頭朝她一笑:“已經無礙了。”
“這...月嬋也去了,你還年輕,如今羅家的事也沒太牽連到咱家,再加上你還升了官,這續弦的事...”
“娘,”我轉過臉,朝她勉強一笑說,“這事過兩年再說吧。”
母親一怔,愣愣地點了點頭,輕輕退了出去。
我在她眼底看到了憐憫和不忍,我自嘲地彎彎唇角,是啊,我真是將自個活成了個笑話。
若是能重來...
可惜,沒有什麼是能夠重來的。
就像那年的春色,其實並沒有來晚。隻是,我去的太遲了些。
因為我的年少無知,草率愚蠢,將生生地將那大好的春色給錯了過去。
飛英點點,春事已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