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斯嫁給約翰·貝利那年已經三十四歲了,而小約翰還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當然在牛津作為炙手可熱的哲學新秀及文學才女會嫁給這樣一個當年還不起眼的毛頭小子,大家都十分好奇,而艾利斯總是相信自己的選擇。最終還是這個當年的毛頭小子義無反顧地陪她走完了生命的最後一段。
在戀愛的最初階段,當約翰·貝利越來越多地了解到艾利斯的過去時,他發現這種了解甚至漸漸地變得非常的無謂,因為他了解得越多,越是發現艾利斯還有更多的麵是他所未知的,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她永遠都像一個謎一樣的。於是他放棄了這種無謂的探索,保留了彼此身上那塊寶貴的孤獨之地,讓它成為兩人相處時充滿彈性和興趣的私密地帶。
“就是因為發現了彼此身上的孤獨才讓我們走到了一起。”約翰·貝利多年後總結了他對愛情與婚姻的看法。而真正持久地保持這種親密與扶持關係的秘訣也正是他們都能為彼此保留一塊私密的地帶,這個地帶不一定是見不得光的,但它是柔軟的,充滿了自我認知和身份標誌的所在。多年後,艾利斯患上了老年癡呆症,他們不得不更為緊密地生活在一起,這時他才發現了他們之間相處的這個秘密。當他發現艾利斯日漸消散自我意識時,才體會到他們過去時光的可貴。
也就是在她生命的最後幾年,他們才算是真正地被婚姻這個詞緊密地包裹在了一起。而艾利斯對這一切都是無知的狀態,她僅僅隻有一個四歲孩童的智力。雖然每天約翰·貝利都會陪艾利斯看電視裏播放的天線寶寶的動畫片,但心智上他一直在試圖發現她是否還保留著對過去的記憶。往往是某個無意的瞬間,當他無意中提起過去隻有在他們之間才說的一套詞彙時,從她的表情中他似乎又看到了艾利斯腦袋裏那荒廢已久的一片角落。艾利斯日漸衰弱的不僅是身體,更是靈魂,這是他覺得尤為可悲的。
他們一生都未要過孩子,在艾利斯的母親看來是因為當初她生艾利斯時難產,對艾利斯產生了陰影。年輕時艾利斯對小孩子甚至是所有有生命的事物都不十分感興趣,而對沒有生命的事物,她卻總有收藏的癖好。因為艾利斯不善料理家務,原本作為她工作室的屋子也被她隨處撿來的石頭、鞋子甚至是煙蒂堆成了倉庫。她總是把這些沒有生命的物體看成是她生命的共同體,總是試圖為它們找到一個安身立命的處所。
人們總是好奇艾利斯作品中透露出的這種對無生命物體特殊關愛的態度。一般的知識分子總是把它歸結為一種詭異的怪癖。而某些佛教徒在讀到她那些作品時,總能夠深深地體味出她內心悲天憫人的情懷,雖然終其一生她都未曾有過明確的宗教信仰。但她對宗教和神性總是充滿了敬仰。一位她的傳記作家曾說道,艾利斯對所有生命體一視同仁,甚至對人們忽視了的無生命物體的特殊關注,正展示了她對一切生靈皆自然皆平等的意念。
正是這樣心懷悲憫的女性,一個終其一生都在探索生命未知的學者,最終在她寫作的當口發現了在她身體裏潛伏已久的病症。艾利斯的母親也是因為阿茲海默氏症而離開人世的。就像是命運的安排,在她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這種疾病悄悄地侵襲了她的身體。
在她的新小說發表時,兩種對立的意見打成了一片,細心的人們突然發現這個一向以語言豐富結構細密著稱的小說家竟在同一篇小說裏使用了十多次同樣的詞彙。而這還隻是開始,漸漸地她連連貫地說出有邏輯的句子也變得異常困難,寫作生涯就這樣戛然而止了。而這一切隻有愛她的人才感受到了這種折磨。對於已經失去記憶,甚至自我意識也日漸消散的艾利斯來說,這一切都仿佛從未發生過。
對於約翰·貝利,這個當了一輩子艾利斯·默多克背後的男人來說,他終於又有了一次機會重新審視他們的一生,他們的愛情,他們的婚姻。也許作為牛津教授同時也是布克小說獎的評委來說,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成了艾利斯·默多克所認定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