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幕 生死(2 / 2)

茗津撫上葉白的背,好似安慰地拍了三下,“原諒我……”葉白不知該原諒什麼。他能有多溫柔,就能有多狠心,早就明白這一點還要以命試探,她輸了,其實拔刀那一刻茗津就決定了,不會刺出這一刀。當年霜河冷落,聶貞將她這個貧窮女孩從路邊抱起來時,她就錯付了一生。

葉白將茗津埋在水邊,楊柳岸曉風殘月,這裏有她喜歡的景致。不能立墳,便壓了塊橢圓形的石頭做標記。恨不能,愛亦然,葉白將玉簪放回胸口,裝作平靜地回到山洞。

洞中不見梅川,隻有列缺孤零零地躺著,葉白將頭靠在他胸口靜靜聽了一會兒,清晰地感受到心髒在跳動。為何?葉白苦笑出聲,既然已視而不見,為何這顆燃燒殆盡的心仍可憐地跳動著?

“嚴世蕃正瘋了一樣滿天下抓你,你倒睡得安穩。我看這次通緝畫像至少跟你有五分相似,若不是你被聶貞砍成豬頭,一露麵必然會被發現……不過列缺,你繼續逃避吧,這副害怕的躲在夢裏瑟瑟發抖的樣子實在難看。”葉白一邊盯著列缺的臉一邊絮叨,原本就缺乏表情,現在更像刀刻的石雕。他這算是生是死?生死界限何在?這種無望的日子要持續到何時?不覺間葉白捏緊拳頭,揪住衣領將列缺提起來,“列缺,我承認我欠你!我欠你們所有人!但你也不能這麼懲罰我啊!”

無論葉白怎麼使勁搖晃,列缺始終沒有反應。“在黑暗裏苟延殘喘一定非你所願,我成全你。”葉白甩開扇子,將刀刃對準列缺的心髒刺下去。一隻手忽然抬起,大力掐住葉白的虎口,葉白一愣,但見列缺仍閉著眼。“別走……”列缺沙啞地呢喃,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喂,瘋子?醒過來!”葉白急得拍打他的臉,拚命要抓住這道無端的奇跡,“我聽見你的聲音了!快給我醒過來!”睫毛顫動了幾下,列缺慢慢睜開眼,望著葉白慵懶地笑了。然而,視線對上的刹那,葉白愕然立在原地,如被驚雷劈中。待到梅川端著食物回來時,葉白正坐在灰色中發愣。“我記得你,你是孝陵衛指揮使梅川。”列缺麵對遲疑著走來的梅川露出那般善意的笑容。“列缺?”“我在。”葉白向梅川無奈搖頭,令她瞬間感到被擊穿。洞口枯藤隨風窸窣作響,梅川不免想起十二年前初見的情景,少年列缺的身影依稀在眼前搖曳。列缺無法補贖過去,就讓自己回到了過去,十二年裏山高水長,竟在他心裏煙消雲散了。

這是一個冷酷的時代,這是一個迷失愛的時代,這是一個必須偽裝才能活下去的時代。比起知曉幸福,知曉痛楚更重要。而我,靈魂已裂,想衝破幽明的呐喊,被寒冷凍結得衰落無聲。讓我就此沉睡,如此一來往事自然消失。假如你執意喚我醒來,希望已是一個沒有鐵屑味的世界,寧可你放下憤怒和殺伐,我願陪你哭泣。

一個月後。三人攜令牌跋涉至京郊的風波口,徐階一身客商打扮,早已站在棧道盡頭等候多時。連綿的沙漠孤山下一處村莊也沒有,熱風夾著沙石滾滾吹過,一如擊打礁石的海浪般擊打著胡楊和荒草,也擊打著眾人的精神力,於離亂中再度相逢,皆感慨不已。“將忠魂送歸故鄉吧。”徐階將夏言的骨灰交到梅川手中。“大人保重,我們在江湖等候您的好消息。”梅川鄭重道。

此番時機已盡,人世仍然很長,大可從頭再來。等待是無可奈何的事。但再堅固的惡都會有裂隙,那就是光照進來的地方,徐階在列缺無憂無慮的笑容裏看到了那縷希望之光。列缺叼著一枝枯草站在風中,見徐階慈藹地看著自己,便也笑了,這一眼,仿佛光與暗不可思議地掉轉了兩麵。梅川釋然道:“如此便好。”徐階臨別叮嚀:“不怨霜露,而怨春風,見盛之始,已伏衰機。”一望無垠的荒漠上掠起三行灰塵,梅川再度穿上黑色披風,一馬當先奔向南方。“葉白!”列缺回頭大喊。現在的列缺像一滴水,反而不像以前那麼有趣了。葉白悠悠然跟在二人後麵,忽見梅川將一件東西丟給列缺,轉過列缺的手,又拋向自己。那是一件孝陵衛的披風,此時迎風展開,如一隻奮力飛舞的雄鷹。葉白躍馬接住。“生死開道——”三人策馬歸隱去,大漠殘陽。

究竟會走向哪裏呢?這天地間無盡的善惡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