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一年夏四月癸未
親愛的觀音老師:
最近還好嗎?為了少一些煩擾,這段日子一直走偏僻小路。假如沿著官道,恐怕一百年也到不了天竺。光參加招待會與準備演講稿,就足夠把人搞垮。走山路的確很疲勞,還要在村舍古廟裏過夜,夥食也差,經常尋不到齋飯隻好臨時找一些野果充饑。那倆大內侍衛有時偷點鄉民的老母雞解饞,或燒點麻雀田鼠什麼的,也似乎於事無補,他們的胸大肌已經瘦了好幾圈,完全失去往日門神一般的風度。可我覺著心裏清淨了許多,隻要心裏清淨,身體的苦實在算不了什麼。
不過我的那三個手下卻不這樣認為。他們一路上罵罵咧咧,經常探討我為何愚昧如此,放著有吃有喝被人抬舉的好日子不過,偏要到這種偏僻荒涼的地方活受罪。他們經過反複討論,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唐老師由於長期性壓抑弄成了自虐狂(把痛苦當幸福享受,並時刻準備推己及人的人。辛注)。特別是那倆大內侍衛,公然對我表示不滿甚至發出挑釁,似乎已忍無可忍,隨時要對我使用暴力。我給他們努力做思想工作,說大家出來是為了工作,為的是西天取經普度眾生,不是出來花天酒地的,比較我們的偉大理想,塵世上的任何苦難與誘惑實在不足掛齒。小和尚隻是偷偷地罵了一聲操,那倆大內侍衛卻大義凜然地衝我舉起中指(中國人經常用這種動作來表達民族自豪感和對敵人的蔑視,參見《北京人在紐約》最後一幕。辛注),我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聽小和尚講,大內侍衛私下裏還說,當初跟著這個臭和尚是希望能夠吃香喝辣,升官發財,至少取經回來可以立個一等功,能在鋼盔上多插幾根雞毛,封個將軍什麼的,沒想到受這種洋罪,娛樂生活一片空白,拉出來的全是一股草味。倒不如宰了我,領著那幾個舞蹈家去當土匪。我現在總算明白了,人真的不可貌相,很多肌肉發達的雄性靈長類動物,也不過是做土匪的材料。
後來那倆大內侍衛經過艱苦的思想鬥爭,終於下了決心,準備把我和小和尚剁了,奔向他們心中的自由天堂。他們把我倆綁在樹上,需要說明的是,全部都扒光了。林子裏蚊子很多,而且都是母蚊子,據我朋友研究,叮人的蚊子都是母蚊子,叮人吸血是為了交配的需要,不久就會死去。其實跟人相比,實在文明了許多,人為了交配何止叮人而已,動不動弄得人頭滿地。我朋友還有一個不雅的比喻,多少腦袋就是因為下邊搬了家。六根不清淨,什麼事都可能幹得出來。
母蚊子叮得我們幾乎要休克!感覺屁股陡然增大了幾倍,皮膚上盛開著一簇簇蓓蕾。他們向我晃動著明晃晃的刀子,研究從哪裏下手效果更好。沒想到才走了這麼幾步,我就要被自己人結果了。可回頭想想,也不足為怪,在這個世界上大多數死於非命的人,不就是被自己人結果了嗎?就那些武裝到牙齒的帝王們來說,至少一半以上也是死於非命,有被媽媽幹掉的、有被兒子幹掉的、有被哥哥弟弟幹掉的、有被老婆小老婆幹掉的、有被手邊的奴子幹掉的、有被叔叔舅舅幹掉的、有被自己提拔的部下幹掉的等等,死得質量都很低。真正被自己的敵人幹掉的,真還不多。人們經常說“伴君如伴虎”,老虎不一定吃人,可老虎如果時刻覺著要被人幹掉,難免不會得了強迫症,靠吃人求得心理的安穩與解脫。人為了擺脫恐懼,瘋狂地獲取支配權,可他們最後發現,擁有的支配權越大,其實恐懼並沒有減少,而是成幾何數增加。我朋友說,一個人官做得越大,膽子就會越小,膝蓋就會越軟,神經就會越衰弱。朝廷中紅得發紫的大臣,其實都患有嚴重的強迫症或抑鬱症,花天酒地其實就像吸毒,求個片刻的麻醉與歡娛,如此而已。
我告訴他們:如果你倆已經下了決心,就麻利點,不耽誤你們找舞蹈家研究高雅藝術的時間。他們之所以最後沒有宰了我,大概是動了惻隱之心或者怕陛下株連九族。所謂“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弄不好有一天走了背運,讓陛下逮住,少不了要剮上幾千刀。觀音老師您可能不明白,我說的“剮上幾千刀”指的是淩遲處死,這可能是人類曆史上最精細、技術要求最高的殺人手段。優點是欲其死而不速,受盡折磨。一般是8刀,先切頭麵,依次為手足、胸腹、腦袋。實際遠過此數,有24刀、36刀、72刀、120刀等。24刀為1、2刀切雙眉,3、4刀切雙肩,5、6刀切雙乳,7、8刀切雙手和兩肘間,9、10刀切兩肘兩肩之間,11、12切腿肉,13、14刀切腿肚,15刀刺心髒,16刀切頭,17、18刀切雙手,19、20刀切兩腕,21、22刀切雙腳,23、24刀切兩腿。在同類相殘方麵,人要比動物有智慧得多。之所以這麼幹,是因為它是一種表演,帝王們靠它嚇唬群臣百姓,老百姓也靠它來發泄情緒。有時候,在某些人看來,殺人不見得就是壞事,而是一種集體的狂歡,就像吸毒一樣。聽我朋友講,在古羅馬,就有一種殺人的遊戲,或者說運動。人們在死亡遊戲中體會到莫大的刺激和滿足,同時在別人的死亡中忘掉自己對生命的恐懼。當然,等這片刻的狂歡過後,更深的恐懼依然在等待著他們。美酒中摻和上人血,大概能調和出人間的極品佳釀。對於男人而言,殺人和玩女人,是最能展現其本能的方式。古羅馬是這樣,我大唐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