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人生的曆史定律
中國古代有一個十分奇特的現象:所有的王朝在建立之初,基本都能保持朝氣蓬勃的發展勢頭,然而在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建立了某個“盛世”或者“治世”之後,就會迅速走下坡路,而且從頂峰一直跌到穀底,再沒有反彈的機會。
黃炎培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中國古代王朝興亡的軌跡,“新興—發展—興盛—衰亡”這一發展過程也像是中國曆代王朝的宿命,更是封建王朝無法擺脫的絕症。
事實上,這並不隻是王朝的定律,也是皇帝的定律。中國古代有多少曾經勵精圖治的皇帝,在誌得意滿之後便荒淫無度、剛愎自用,將大好江山毀在自己手中。也有一些幸運者,江山沒有毀在他們手上,但或者給王朝留下了後患,比如乾隆,又或者給自己留下了不光彩的記錄,比如唐太宗。
唐太宗李世民在中國古代是少有的一位皇帝。他沒有以權術和鐵腕駕馭大臣,而是靠信任;他並不顧忌皇帝“永遠正確”的麵子,而是鼓勵大臣進諫;他更沒有搜刮天下以滿足個人私欲,而是提倡以民為本、富國安民。可以說,從這些方麵來講,他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古代皇帝的楷模,是古代皇帝的道德標兵。
他結束了隋朝末年以來長達十幾年的戰亂與經濟倒退,讓掙紮在溫飽線上的百姓能夠過上安穩的日子;他廢止了許多不合理的政治製度,采用了精兵簡政的策略,提高了行政效率;他遏製了野心勃勃的突厥南下進犯中原的陰謀,將邊疆防線推進到廣袤的西域。在他統治時期,出現了大亂之後的大治,史稱“貞觀之治”。
但是,就是這樣一位為世人所稱頌的皇帝,也逃不過“黃炎培定律”。在他統治的後期,對大臣不再信任,而是胡亂猜疑,因為莫須有的罪名就推倒了魏徵的墓碑;他麵對大臣的苦諫,不為所動,遠征高麗慘遭敗績;他對大臣不再坦誠相見,而是用權術考驗他們的忠誠,將名將李勣一貶千裏;他麵對皇子之間的爭鬥一籌莫展,甚至想要自尋短見……這樣的一個唐太宗,與意氣風發的貞觀天子簡直判若兩人。
為什麼會這樣?
也許,對唐太宗這個特殊的個體進行分析,我們就能找出“黃炎培定律”問題的關鍵所在,從而找到破解這一定律的辦法。
首先,皇帝也是人,是有七情六欲、懂得喜怒哀樂的正常人。一個正常人不能將個人的欲望壓抑太久,所以禮賢下士也好,虛心納諫也好,都不能一直堅持下去,否則不是扭曲人性,就是變成形式主義。唐太宗沒有讓這些變成形式主義,所以他隻能放棄。
原因很簡單,在他建立起驕人的功業,誌得意滿之後,作為一個普通人,自然會產生滿足感與自大感,而這種情緒又影響了他的接受能力,一切直言進諫聽起來都十分刺耳,他大概會覺得那是對自己偉大功績的貶低與誣蔑。
同時,他又是一個在腥風血雨、崢嶸歲月中走出來的戰士。作為一名職業軍人,他身經百戰、殺人無數,看慣了生命的凋零,自然會產生一種麻木感。也許,在登基之初,他會有一種天降大任的使命感,這種使命感驅趕著他將一切做到盡善盡美,但一旦時過境遷,久違的麻木感就會重新降臨,讓他不再體恤生命,因而發動一次次勞民傷財的戰爭。
另外,他還是一個對權力有欲望的政治家。他之所以能夠勵精圖治,也是為了實現政治上的抱負,而他又不是按照傳統的皇位繼承製度登上皇位的,而是靠一場血腥的政變。於是,這場政變成了他永遠放不下的心理負擔,篡位的罪名時時壓得他喘不過氣,他需要證明自己比死去的對手強,但證明了之後呢?他又能做些什麼?失去了目標,失去了鬥誌,他被那沉重的負擔吞噬了生命的活力,當看到自己的兒子們如自己當年一樣明爭暗鬥,也許他會覺得這是一場報應,於是更加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這,就是一個真實的唐太宗,一個完整的唐太宗。作為普通人、戰士、政治家,他的一生顯得複雜而矛盾、多彩而悲涼。讀懂了唐太宗,也就能讀懂被困在“黃炎培定律”中不能自拔的中國王朝和中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