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學院交通車,直接坐到城裏。但是交通車售票員,一個戴眼睛的看似有些陰虛中年人,他掌握著絕對不容侵犯的售票權利,他把風舞學院的人分作了三流九等,在行政樓裏上班的,哪怕是無所事事的保安,也比白發蒼蒼的教授高一等,重金從別的學校請來的教授,又比自己學院的教授高一等,學生是最低層,特別是不夠漂亮又對他冷眼相對的女生。
他是已婚男人,有段時間和某個姑娘搞婚外戀,那姑娘和我們宿舍一姑娘相好,所以,我們借了東風,順利坐過幾次交通車。但婚外戀情很快拉爆,二人反目。他一看到曾經借著他愚昧的感情撿過便宜的我們,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自此,很長一段時間裏,麵對交通車,我們隻能一聲歎息。
由此帶來的欣喜,就是姐妹們的互動加強,感情加深。
宿舍是機械廠家屬樓,三室一廳,兩個大房間各住4人,小房間住2人,還有寬敞的客廳陽台和置物間。我們10個,由囂張508和美女509組合而成,號稱ET1-2。
我們買了電飯鍋,脫水機,飲水機等家電來滋潤生活,還撿來被扔掉的盆栽來美化宿舍。又弄了兩塊擱書板,墊上磚頭,做成長凳放在客廳。姑娘們坐成一排,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名偵探柯南》和《蠟筆小新》是我們的心頭好。有時,真凶剛要浮出水麵,電視卻“撲”的一下,全變了雪花,信號被切斷了。
這太殘忍了!雖然是規定,但我們還是操起晾衣杆、晾衣架等結實耐撞之物,使勁敲打防護欄,喊,開電視,開電視!整棟宿舍,呐喊聲此起彼伏,多數時候無功而退。
總有一陣,客廳裏熱鬧地掛著香腸臘肉等幹貨。到了周末,再買些蔬菜肉類,煮上某位賢惠媽媽送來的火鍋底料,大家舉著式樣各異的餐具,燙火鍋!吃吃吃!
電飯鍋是偽劣產品,用久了它就開始抽風,漏電了!每次伸筷子勺子進鍋裏撈東西,不管絕緣體還是非絕緣體,都會被電一下。但我們仍然,被電打著,快樂地吃著。
有2個姐妹,與本係男生成功戀愛,於是電飯鍋一邊漏著電,一邊幫她們燉著送給心上人的番茄排骨湯。
駱駝的電話打來時,我正在用姐妹剩下的排骨湯煮方便麵。我剛加了雞蛋火腿腸以及從花壇裏偷摘的青菜葉子。
駱駝說,我現在在火車站,明天一早到你學校。
然後,“嘟嘟嘟——”,電話斷了。
他的行動是如此急迫,堅定,果斷,不容拒絕,而且毫無預兆。但他的聲音,卻聽來有一絲悲傷和低沉。我預感,他出了什麼事,不是來看我,而是來投奔我。失戀肯定不足以擊倒他。那會是什麼?打架?傷人?被開除?我胡亂猜測,15歲夏天的記憶奔湧而來,我坐在床上,背靠牆壁,心涼難安。
駱駝在樓下喊我的名字時,我還躺在床上,我翻身下床,隻穿著睡衣,跑向陽台。
駱駝站在一顆梧桐樹下,衣衫單薄,如一片被晨風吹落的葉子,枯萎,輕盈,失去了水份。
我把駱駝安排在學校15塊錢一晚的賓館裏。他一路上都沒有說話,隻是緊緊靠著我走。賓館的窗台上堆積著厚厚的塵土,一棵瘦弱的野草從塵土中探出頭來,駱駝趴在窗台上,麵對這一棵野草,低聲嗚咽。
他的哭聲,像夜裏的風刮過冰涼的沙漠,讓我驚心,顫抖。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個骨子裏桀驁的男人。我隻是像15歲的那個夏天一樣,緩緩地,雙腿無力,蹲了下去。
駱駝的爸爸,因貪汙受賄,濫用職權,被檢察院舉報了。貪汙的金額巨大,他自知難逃製裁,又不堪忍受後半生的鐵窗悔過,他拿出保險箱裏從未用過的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不管那是怎麼樣的一個父親。但對一個兒子而言,父親,便意味著力量,信仰,榜樣,前進的方向。他是他將來很可能成為的男人。
如今,這條通往信仰之城的道路,轟然崩塌。
隻剩下駱駝,一個人,用一生,和那一座再也無法抵達信仰之城,遙遙相望,終生對峙。
我無法分擔,隻有陪伴。
我帶著他,在風之舞一遍一遍來回地走。我帶著他,在後山的亂石間一下午一下午的呆坐。我還帶著他,提起鞋子和褲管,赤腳淌過樹林裏淺淺的小溪。
在溪中央的一塊大石頭上,駱駝問我,糖果,在我感到脆弱時,在我失去力量時,我是不是,可以放心地來投奔你?不管以後,多少年,你和誰相愛,和誰在一起。
如果不看著他的眼睛,我也許會這樣安穩他,以後,你再不會這麼艱難,會有一個女人來愛你,她會想念你疼惜你,你也會想念她疼惜她。
但我看見了他的眼睛,那眼神,像剛出世的嬰兒望著母親的乳房,於是我說,是。一直可以。
駱駝深深呼出一口氣,然後,笑了。
駱駝回去了。
但他的形象和名字,卻成了臥談時持續一周的熱門話題。
她們說,駱駝真不幸。
她們說,駱駝很喜歡你。
她們說,駱駝很愛你。
她們說,駱駝他明知你不愛他,但他還是很愛你。
她們還說,駱駝很性感,很有男人味。
她們還說,駱駝的嘴唇生得真好,天生適合親吻。
最後話題從駱駝發散開去,一直發散到,和愛的男人親吻是什麼滋味?那麼,和他做愛呢?
這樣的迷惑越來越多,大家逐漸預感到,某些東西,在我們20歲左右的青春裏,勢不可擋的,自然而然地,在起著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