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說起來,還要好好感謝她那三腳貓水平的法語!
她上大學時,學的是經濟管理,外語當然是英語。但她卻買了磁帶隨身聽資料書,自習法語。同學們都笑她,沒有底子,發音也根本不標準,沒有語境,將來也無用武之地,純粹是耽誤時間。
她卻一直堅持下來。也許她的法語確實不地道,也沒拿到什麼證書之類的,但就是她那點法語,幫她成功結交到了法國男人,完成了她的原始積累。
她一直都是目標明確的姑娘,雄心勃勃,誌在必得,知進退,懂分寸,從不拖泥帶水。她和駱駝,自從她來張廟見了駱駝媽媽之後,她就已經為他們設計了一個老死不相往來的結局。
陽寶沒有來找我。
她在電話裏說,珠三角跑了遍,累了,倦了。我回到他身邊了,糖果,回家的路好難,就像是穿越人山人海,才終於抵達他身邊。
我隻鄙視地說了她一句,醜人多作怪!
她在那頭,嘻嘻笑,有幾分得意。
這個清晨,我和西米露還有駱駝,搭上了回小鎮的長途汽車。以前的瀝青路已變成水泥路,天空灰冷而幹淨,山坡上有野棉花盛開,幾隻小羊跳躍著穿過田野。西米露坐在我旁邊,我們肩靠著肩,輕鬆而溫暖。
這是一個暖冬。
小鎮新修了幾條商業街,但水泥街和老街都還在。水泥街熱鬧如常,車來車往,揚起一陣又一陣的塵土,人人都喜氣盈腮,並不空氣的質量。青石板路依舊凹凸不平,石板縫裏的小花已經開過了季節,隻有老牆上青色的苔蘚,濕漉漉的,水分飽滿。
我媽沒有變老,她的頭發依然烏黑,閃耀著光澤,她依然膀大腰圓,笑著在雜貨鋪裏忙上忙下。她有了空就不忘八卦,她做關心狀,你和蘇小子什麼時候結婚啊?她又做嚴肅狀,你也得注意點身體!她還做八婆狀,呀,某某已經嫁人了,嫁了一個老板的兒子,要出國啦,你,你,你……
更多的時候,她是做媽媽狀,站在雜貨鋪門口假裝不經意地張望,然後一邊轉身往裏走一邊說,這小子啥時候來呀,馬上就過年了,這臭小子。她也會無限無奈地看著我說,你呀,你!你!
他爸在年輕時候學過木工,會做點小茶幾小板凳小玩具什麼的,已經荒廢了這麼多年,他卻雄心大發,買了全套木工工具,以及小零碎,整天在院子刨刨釘釘,刨得腳下堆滿了刨花,滿院子都是木頭的清香。榆木,香樟,柏木,還有柳木。我媽每一次路過,都會笑著說,老頭子在給你做嫁妝呢!
2007年立春這天,清晨,我還沒醒,在被窩裏收到楊美麗的信息,她說,糖姐姐,今天蘇哥哥辭職了,他說要來重慶跟你在一起。請好好愛他。
我打了個冷戰,呸,關你P事,這是老子的男人。
她接著發來第二條,其實我要謝謝他,謝謝他沒有牽我的手也不曾親吻我,雖然失落,但也沒有傷害。
這還像個正常的待字閨中的姑娘說的話。我又裝大尾巴狼回她,嗯,妹妹,你好好的,保重。
我從被窩裏坐起來,很響亮地罵了句,蘇長信你這個壞人!還是這樣,非要把事情全都弄妥帖了,才對我說,嗯,飯已OK,下來咪西咪西吧。
那你就這樣吧,我認了服了。
我仔細地洗臉,梳頭,穿上蘇長信給我買的毛衣和裙子,靠在我爸做的藤椅上,耳朵裏塞著他給我買的MP3,開始等待。
如十年前立春時一樣,我身後從老家院子搬來的薔薇,已長滿了架,翠綠枝葉間,已綴滿花蕾。立春日薄薄的陽光,傾瀉在我臉上。風依舊柔滑如綢緞,混合著陽光,輕輕撲過來。一隻花白的貓咪走到我的腳邊來,靠在我的腳踝邊睡去。我抱起它,放在膝蓋上,它就在我的膝蓋上睡去,麵帶微笑。
MP3裏,是蘇長信給我下的歌,是VITAS的歌劇,他的聲音如此華美,純淨,仿若,我不舍得一人聽。我關掉MP3,微微地閉上了眼睛。
舊時光,所有的舊時光,全都安靜洶湧地撲了過來。那些汗水,眼淚,花瓣,謊言,傷害,鮮血,子彈們,像一張張底片,在時光裏上下翻飛,最後,它們如花灼灼怒放,隨著時光一起,一點點漂遠。
腳步聲響起,由遠而近。磴磴磴,磴磴磴。
我沒睜開眼睛。
一個人在我麵前停了下來,他彎下腰,握緊我的手,蹭蹭我的額頭。
煙草味,檳榔香,氣息凜冽。蘇長信。
我又便得蠢蠢的,笨笨的,內心一片澄明柔軟。蘇長信,全世界我隻聽得見你的聲音,你說,我來了,從此後,沒有你,我哪裏也不去。
這個世界紛紛擾擾,沒有人知道,有多少人,多少事,多少山,多少水,多少年華,阻隔在你和你愛的人之間,隻是所邁出的每一步,都清晰地記錄著彼此的真心。是的,誰不是穿越人山人海,才將彼此抵達呢?
兩個人,若是愛彼此愛到甚於自己的生命,便沒有任何東西,能將你們分開。是的,我是說,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