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在世界之巔,俯視眾生(1 / 3)

利亞姆過去常對我講述音樂家在CBGB演奏音樂的故事,CBGB是曼哈頓下東區一個肮髒的俱樂部,那裏是朋克搖滾的發源地。有一小部分樂隊在那裏演奏,用他們粗獷的能量和慵懶的三和弦衝擊著觀眾。這個地方的精神領袖是伊基·波普。不管他在後台拿了什麼猛烈的雞尾酒,他都會不顧一切地死命抓住麥克風架,一頭長發,光著胸膛,靈巧而瘦弱,醉到不記得自己的歌詞。人群中有人受不了,朝他扔啤酒瓶子;他把它們踩碎在腳下,然後在碎玻璃上打滾。他站起來的時候,碎片還插在背上,他被刺破的皮膚像一幅精神錯亂者的蠻荒而血淋淋的璀璨圖景。傀儡樂隊演奏的時候,人們來隻是想看伊基·波普自我毀滅式的狂熱鞭打。他會擠進人群,挑起事端。有時是別人向他挑戰——人們會直接站上舞台痛打他,留他一個人四仰八叉、一動不動躺在自己的嘔吐物裏,這時候樂隊還沒有停止演奏。

當哥哥告訴我這些故事的時候,我喜歡想象自己也在那裏,不過是站在安全的距離外觀看這一切。在我的腦海裏,這些場景都在無聲中展開,就像一個黑白電影,這幾乎不可避免地正式宣告了伊基·波普悲劇般瘋狂的毀滅。

我想著那天晚上,南森最後和費伊說話的方式也有著相似的性質。他一旦下定決心,不論我做什麼都無法阻止他。我隻能看著他。

我爬上沙丘時,南森正大踏步穿過沙灘。如果我給他看的是蓋茨比而非V.V.聖·克勞德那本愚蠢的書,他就會意識到自己正在犯一個災難性的錯誤。但是南森鼓起越來越多的勇氣,在觀眾麵前加倍用力。

就在這時,我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如果他的計劃真的奏效了呢?

南森和費伊!

即使隻是想想他們兩個可能在一起,我的心都禁不住妒火中燒。當我看著南森接近那群人時,我意識到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我都不會有好的結果。我不想南森受傷。但如果奇跡發生,他那招奏效的話,我又會被嫉妒所傷,很難為他高興。

我跟著南森穿過沙灘。我的理由是,如果我待在陰影裏,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尤其是在表演即將開始的時候。

南森走到隊伍中間,直到離費伊幾英尺的地方停下來站住。過了一會兒,她停止唱歌,手指不確定地放在吉他弦上。除了遠處的海浪的脈搏外,沒有別的聲音。她抬起頭,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南森。

“請不要停下來,”南森說,“歌聲很美。”

“嘿,我記得你。”霍利斯·卡爾霍恩說。

南森甚至沒有朝他的方向瞥一眼。“你知道約翰·丹佛有什麼問題嗎?”他問費伊。

“不知道,”她說,“約翰·丹佛有什麼問題?”

“問題是,”南森說,“他每首歌都是他媽的問題。”

我閉上眼睛。

“哦,真的嗎?”費伊說,她更仔細地看著南森,“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你應該彈一些有答案的歌。”南森說。

“你叫什麼名字?”費伊問。

“南森·蒂利。”

費伊把頭偏向一邊。“你好,南森·蒂利,”她說,“我以前沒見過你。”

“我在極樂園工作,”南森冷靜地說,好像沒有一群人在仔細聽他說話,“這實際上是我在那裏的第二個夏季。去年我在廚房。負責炸洋蔥。”

他停頓了一下。

“啊哈。”費伊說。

“也許你注意到了。那些洋蔥。”

哦,南森,不,我想。

費伊聳聳肩:“我想我沒注意過。”

南森說:“它們都炸得融化然後變成焦糖色。”

“對不起。”費伊說。

“好吧,不管怎樣,”南森說,勇敢地恢複狀態,“今年我是公園的吉祥物。”

“真的嗎?你是那條龍?”

南森的臉煥發出一個明亮的微笑。“那是我。”他說。

“我看見你跳舞了,”費伊說,“你幹得不錯。人們總是衝著你笑。”

“你應該了解我多一點,”南森說,“我是個很有趣的人。”

這時,圈子裏的其他幾個女孩互相依偎竊竊私語。霍利斯毫不掩飾地怒視著南森。南森卻沒有把眼睛從費伊身上移開,費伊的目光也沒有離開南森。

“你想要什麼,南森·蒂利?”費伊問,“你不想談論約翰·丹佛,是嗎?”

“是的,”南森同意道,“我不想。”他沉默了一會兒。我悄悄地繞著人群轉了一圈,這樣我可以看得更清楚。南森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煙,抽出兩根,彎下腰,從火裏把煙點著。他把一根交給費伊,費伊遲疑地接過。

“謝謝。”她說。

他們倆默不作聲地抽了一會兒煙。那幾個月他從母親那兒偷來的香煙,現在終於派上了用場。南森把煙吸到嘴裏後,他張開雙唇,讓煙在嘴裏停留一秒鍾,然後懶洋洋地把煙吸到肺裏。每次做這個動作他都會撩人地扭一下頭,但即使這樣,他也沒有放棄與費伊的眼神接觸。南森像個電影明星一樣抽煙。

“從去年開始我就一直在想你。”他說。

“等等,我知道我以前在哪裏見過這個人,”另一個女孩說,“他總是在學校的走廊裏閑逛。”

“也許你看起來確實很眼熟。”費伊說。

“目前為止,這個夏天非常棒,”南森說,“因為我可以走到小吃窗口,隨時看著你。這讓我非常開心。”

費伊對此很平靜。“好的。”她說。

“後來我看了一本書。”南森說。我的胃開始翻江倒海。“這本書讓我意識到生命不是一場彩排。”我記得這句台詞。V.V.聖·克勞德明顯深愛這個戲劇性的隱喻,在《十字星》裏用到了不止一次。

費伊什麼也沒說。

“所以,既然生活不是彩排,”南森繼續說,“我想邀請你坐我爸爸的捕蝦船去旅行。”

霍利斯·卡爾霍恩笑了起來——那種尖銳難聽的聲音讓我想起了公園的設得蘭小馬。

南森仍然沒有把目光從費伊身上移開。“那是另一回事,”他說,“我一直在觀察那些每晚都在你麵前蹦蹦跳跳的狒狒。”

“哦,是嗎?”費伊說。

“狒狒?”霍利斯說。

“他們喜歡炫耀,但這隻是一種愚蠢的行為。”南森說。

“他們想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因為你很漂亮,僅此而已。他們並不在乎你。”

費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但我想你和他們不一樣。”

“是的。”南森同意道。

“他剛剛叫我狒狒。”霍利斯說。

費伊坐了回去。“你不了解我,南森·蒂利,”我能聽到她聲音中的警告,“你根本不認識我。”

“當然了解。”南森如此專注於與費伊保持眼神交流,以至於他沒有注意到霍利斯·卡爾霍恩已經叫嚷起來了。他站起來向南森撲過來,動作又快又狠。“南森!”我喊道,就在霍利斯用肩膀撞擊南森的肋骨的時候。南森的身體撞到了沙子上,頭歪了。一秒鍾後,霍利斯壓住他。他身體前傾,他的臉離南森的臉太近了,看起來幾乎要親吻了。我很清楚這個舉動意味著什麼。

“有種別走。”霍利斯發出凶狠的聲音。令我恐懼的是,他抬起腦袋看向我的方向。南森沒有聽見我警告的喊叫,但霍利斯聽到了。“誰在那邊?”他喊道。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比剛才跑得更快或更遠,但我不會丟下南森的。我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走出陰影。“你好,霍利斯。”我說。

“我可能猜到了。”霍利斯冷笑著說。

“嘿,”費伊說,“你是山姆的孩子。”

我吃驚地眨了眨眼。費伊知道我是誰!

“是羅伯特,對嗎?”她說。

她甚至知道我的名字!我呆呆地點了點頭。

霍利斯從南森身上爬了下來,南森躺在沙灘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想把空氣吸進肺裏。現在霍利斯向我走近,眼中閃爍著我再熟悉不過的邪惡:“你們兩個小醜一起搞出這檔子事嗎?”

“什麼事?”我問。

“你的朋友搞的什麼愚蠢的噱頭,”霍利斯說,“打斷我們的聚會,還用那些惡心的台詞來騷擾別人,”他嘴唇向後拉,咧著嘴露出一個醜陋的笑容,“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他抓住我的胳膊死命捏著。

“放他走吧,霍利斯。”費伊說。

霍利斯知道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那個小渾蛋叫我狒狒。”他朝南森點了點頭,南森已經從我們身邊翻了個身,他的臉半埋在沙子裏。

“所以呢?”費伊說,“算了吧。”

霍利斯放開我的胳膊,從容地抓住我的後腦勺。“嘿,湯米。”他說。另一個孩子站起來了。我認出他是從學校來的,是和霍利斯常廝混在一起的一個渾球。“這兒。”霍利斯說,把我推到他身邊。我撞到了那個男孩的胸膛。感覺就像我被扔到了磚牆上。“我們帶這些男孩子去遊泳吧。”

我向費伊尋求幫助,但她正盯著麵前的沙子。南森和我被拖走時,她並沒有抬頭看我們一眼。

過了一會兒,我們沿著海灘向大海走去。那個叫湯米的孩子下狠勁用胳膊把我鎖住,他每走幾步就把我的手扭得更緊一點。霍利斯用一隻粗壯的胳膊圈住南森的身體,正把他拖過沙地。令人驚訝的是,當我們把篝火的溫暖拋在身後時,世界那麼快就變得又黑又冷。我回頭看了一眼閃爍的火光。其他孩子仍坐在火焰周圍。沒有一個人挪動位置。

我們兩人一撥邁著笨拙的步伐沿著沙灘尷尬地小步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