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智者勝(3 / 3)

我道:“幾時出?”

祈烈道:“已調動所有工匠正在加緊做那種大風箏。右軍的薛工正說到晚間最多隻能做出五十個來。”

我道:“五十個人?那火藥夠麼?”

“張先生道北門外那火雲洞便出產硫磺硝粉卻可在那些舊牆上刮取。準備每人攜帶一斤火藥再帶上一個木桶的那種能燒起來的酒這些卻並不難辦。”

我想了想也覺得這計劃的確很是可行。火藥的威力我們都見過加上那種一碰火便燃起的酒但是神仙也逃不脫了。武侯也實在抗拒不了那種一舉擊潰蛇人的誘惑吧。隻是在內心裏我卻隱隱地覺得有點不妥可實在說不出來哪方麵有什麼不妥。

說了一陣話與祈烈分手了。送他們出門。金千石又帶了些龍鱗軍殘存的軍官來見我。龍鱗軍編製分前後左右中五哨每哨設哨長一名。經過那次大敗龍鱗軍五哨哨長隻剩了金千石一人了。

辭別了他們回到帳中那兩個服侍我的女子已侍立在一邊道:“將軍請用餐。”

桌案上放著兩碗熱氣騰騰的白米粥還有一些煮爛了的幹牛肉。幹牛肉本是從京城裏帶出來的食物又幹又硬時實在沒什麼滋味煮爛了卻也有些香味。我一隻手端起碗想要喝可燙了點另一隻手又動不了正有點不知所措一個女子端起碗另一個用一個小勺子舀起一勺喂給我。以前在前鋒營中祈烈當我護兵時也曾給我端過碗但他端碗實在不能和女子相比怪不得注重享受的龍鱗軍要用女子來服侍吧。

香甜的米粒入口隻覺得與平時吃的那些幹餅實有天壤之別。這種白米粥在京城裏本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南方出米更不是稀奇東西了。隻是如今戰火紛飛能吃到這個實已是極大的享受了。我忽然想到被拘禁在國民廣場中的那些城民不知能吃到什麼。

剛吃了兩口我忽道:“你們吃過了麼?”

一個女子有點局促道:“將軍我們……”

我此時才注意看了看她們。她們一模一樣的臉上都有點憔悴的神色。我道:“你們也吃吧。”

那兩個女子互相看了看那個端著碗的女子把碗放在桌上另一個把勺子放在碗裏兩人同時跪下道:“將軍我們不敢。”

我道:“有什麼敢不敢的。你們平常吃什麼?”

她們麵麵相覷半天一個才道:“以前金將軍給我們那種幹餅。”

想象著她們吃那種難以下咽的幹餅我不禁失笑。她們不知我笑什麼都有點害怕我道:“再拿兩個碗來。”

她們拿出兩個碗我把兩碗粥分成三碗有意把一碗留得少點道:“來一人一碗不夠的話把幹餅泡在裏麵好吃點。“說罷把最少的那碗拿到我跟前從懷裏摸出一塊幹餅道:“來幫我撕碎了泡在裏麵。”

※※※

吃罷了粥隻覺人身上也舒服得很。她們兩個已去歇息了。恐怕被俘後她們從來不曾有過一天不擔驚受怕的日子吧。雖然她們還有些怕便多少麵上已有了些笑容告訴我一個叫白薇一個叫紫蓼是共和軍中一個中級官員的孿生女兒。

看著她們歇息的那個小帳蓬我不覺歎息。如果蒼月公不曾謀反她們必是兩個養尊處優的名媛周圍圍著一大批公子哥象我這等小軍官想要她們假以顏色都難現在她們卻象兩個柔順的奴仆一般服侍我。

今夜要動反擊我也實在睡不著。走出門去暮色已臨。遠處蛇人的陣營中也沒有什麼聲息。我又到了那箭樓上卻看了看那個望遠鏡。那兩個小兵也認識我了很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禮。

在望遠鏡中看去模模糊糊的也沒什麼異動。隻是讓我有點擔心的是蛇人營中已亮了些。也許蛇人也在漸漸適應火光一天比一天不再怕火。

我看了一會眼有點酸痛。正想離開忽然眼角一瞟在那望遠鏡裏似乎看到有一個黑色的影子在動。

那是什麼?

我又伏到望遠鏡前。那望遠鏡本就不太清楚加上已是暮色蒼茫更看不清了。剛才似乎見那影子約略是在樹林前但現在看去什麼也不見。

是我眼花麼?

我慢慢走下箭樓。城頭上夜巡的士兵仍在四處巡視。每一個人都不準解甲休息也隻是偷空打個盹。這樣的日子也快到頭了吧。

師老厭戰。《行軍七要》中也告誡這一點。我們兵以來都是勢如破竹一直沒有這種跡象。但如今與蛇人相持在高鷲城中卻一下讓人有了厭戰之心。以武侯之能不會看不到這點。他仍要再戰一場後退兵那也是欲收全功以全他蓋世名將之名吧。

名將。我不禁一笑。古往今來出過多少名將。所謂的名將無非殺的人多而已。6經漁跟我說過的“無非殺人有方”那也是厭倦也征戰所的感慨吧。戰場上除了殺和被殺就沒有第三種選擇了。

我長長地歎了口氣。天空中月亮升起淡淡的一牙。去年此時高鷲城中也許正歌舞升平準備過年今年絕大部份人都已成為屍骨。僅僅一年而已便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了。

我走下城頭正想回自己的帳中休息忽然城中響起了幽渺的簫聲。

那簫聲起得地方也不遠似是南門城頭。簫聲清雅秀麗也不知吹的是支什麼曲子十分悅耳動聽。曲調卻十分繁複便如一根細細的長絲千回百轉卻又一絲不亂。

聽著那簫聲仿佛身體內外都流動著潔淨的清水什麼都不再想竟飄飄然有欲飛之感。我在城下聽得也有點呆了隻盼那簫聲響得久一些。

正聽得入神忽然簫聲中插入了一支笛聲。這笛聲極是嘹亮突兀而來有如利刃破空卻那如絲一般綿密的簫聲卻配得天衣無縫倒似本該如此一般。

那響亮的笛聲越吹越響終於簫聲再應和不了笛聲已是欲斷欲續這時忽然“錚淙”一聲響起了一串琵琶之聲。

這琵琶聲一響起我心頭也一震。

盡管我不懂音律但隻一聽這聲音便知那是誰彈的。

雪白的手指如泣如訴的曲調。那一日的紅燈綠酒間如驚鴻一瞥隻是一個纖弱的身影。

我向南門走去。走了幾步嫌走得太慢跑了幾步但一跑肩頭卻有點疼痛。此時我卻管不了那些顧自向前跑著。

西門到南門也有一段距離但聽那聲音也不在正南門而是南門偏西的城頭上。

那是武侯的臨時陣營啊。不知為什麼我隻想再看一眼那在弦上飛舞的手指隻想再聽一下那種讓人泫然的曲調。

笛聲和琵琶的聲音猶在一處。連我這等人也聽得出笛聲中渾是一片殺伐之象那琵琶聲平和中正卻帶著一點柔弱。彈得一刻笛聲又越拔越高琵琶聲也似要跟不上了。

柔美的琵琶聲仿佛雜花生樹似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山穀與日月同生共長。笛聲卻像是一柄閃電般擊來的快刀一隊風馳電掣般衝來的鐵騎擊破了和平的迷夢。刀光閃閃地上流淌著鮮血四處都是烈火和人的哭喊。

我奔跑著任那曲調如浮雲般繞在我周圍。不知何時我隻覺得眼中已有了淚水。

戰場上不管說什麼解民倒懸的正義之戰還是開疆拓土的不義之爭死得最多的仍是無辜百姓。便是衝殺在前線的士兵他們戰死後又能留下什麼?勝方的亡魂稱為國殤還有點哀榮。敗方的戰死者卻隻能遭人唾罵誰想過他們家中一樣有著妻兒老小在他們臨死時的心中也許和那些最愛和平的人一樣仍想著給自己家人一點溫暖。

跑到了一個城頭我已是氣喘籲籲。畢竟我傷勢不輕這一通跑讓我有點脫力。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拾級而上。

此時笛聲已壓倒了琵琶聲便如一條在天際間飛舞的蛟龍忽焉在東忽焉在西不可一世似乎指揮著千軍萬馬在戰場中衝殺當者披靡。

忽然在高亢的笛聲中起了一個轉折似是水麵有了一個小小的漣漪隱隱地有些孤寂之意。

那是什麼人?

我想著踏上了城頭。

我看見了她。

她坐在一隊女樂中懷中懷著琵琶仍是著著那一襲黃衫五指仍在弦上撥動。盡管笛聲嘹亮幹雲琵琶的聲音仍是如草尖的露水縱然鐵蹄踏過依然墜下花梢。

吹笛的竟然是武侯!

我不禁有點目瞪口呆。我做夢也想不到武侯居然也深通音律。他放在唇邊吹奏的也不是一般的竹笛而是一枝磨得亮的鐵笛。此時他也似沉浸在笛聲中雙目緊閉對周圍什麼也不關心。他那形影不離的兩個護兵大鷹小鷹也侍立在下。

月光下一群人有似泥塑木雕。

我不敢近前遠遠地看著。城頭上巡視的士兵手扶長槍也聽得如癡如醉仿入夢境。

笛聲漸杳顯得琵琶聲重又突兀於外。但這時的琵琶聲已不成曲調便似大軍過後一片狼藉那個和熙祥和的村莊中已無噍類隻剩一片殘垣斷壁。

武侯猛地睜開眼放鐵笛在手掌一擊“啪”一聲。她一驚手指移開了琵琶一眾女樂離座跪倒在武侯座前。

武侯笑道:“起來吧。”

她們都坐回座位上。武侯道:“你的琵琶是跟誰學的?”

這是跟她說的。她斂衽道:“回君侯我幼時隨穆善才學的琵琶。”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開口。她的聲音清越婉脆卻又不卑不亢。她此時的身份隻是個女俘話語間卻依然如與武侯平等。

“穆善才啊。”武侯低下頭。

這穆善才是南國琵琶聖手聽說我們圍城時便在高鷲城中後來不知所蹤了多半也已死在圍城中。

武侯抬起頭似是自言自語道:“四十多年前我與穆善才在帝都會過一麵他傳給我以琵琶指法吹笛之技。不知不覺四十多年了啊怪不得我見你的琵琶竟能與我這支《馬上橫戈》相應和。”

她忽道:“君侯的笛曲妙可入神但兵刃之氣過重我最後已散亂不堪難乎為繼了。”

這話既可說是恭維也可說指摘。武侯卻也不以為忤道:“正是啊。我自知久在行伍隻怕血中流出來也是刀鋒的寒意了。唉。”

最後那一歎如同從心底出。

不為人所知的武侯竟然還是這樣一個人?我驚得目瞪口呆。也怪不得吧武侯能成為一個百戰百勝的名將帝國立國以來的戰將據說武侯也可排到前十位了。如果我僅僅隻憑勇力那大概永遠也成不了名將。

現自己想的居然是這些我突然有點對不起她的感覺。

也許她的父兄便是死在我的刀下。現在她已隻成了一班要送給帝君的女樂中的一個了。不知為什麼我心頭忽然湧起一陣對戰爭的痛恨。

如果戰爭沒有生南國依然是一個行省人們安居樂業那有多麼好啊。

我站在城牆邊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西南邊出了一陣巨響。武侯站起身眺望著遠處道:“反擊開始了!”

西南邊火光飛起煙焰張天。幾乎所有在城頭的士兵都湧到城牆邊看著那處。

對蛇人的反擊終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