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鎖重關掩綠苔,廊深閣迥此徘徊(1 / 1)

密鎖重關掩綠苔,廊深閣迥此徘徊

薔薇泣幽素,翠帶花錢小。嬌郎癡若雲,抱日西簾曉。

枕是龍宮石,割得秋波色。玉簟失柔膚,但見蒙羅碧。

憶得前年春,未語含悲辛。歸來已不見,錦瑟長於人。

今日澗底鬆,明日山頭檗。愁到天地翻,相看不相識。

——李商隱《房中曲》

妻子去世六年後,背負了太多人生的悲淒往事的李商隱再來到洛陽的崇讓宅。

這座荒涼的王家舊宅,有他念念不忘的妻。身為丈夫的李商隱無限追悔,他一次又一次地向亡妻訴說衷情:

密鎖重關掩綠苔,廊深閣迥此徘徊。

先知風起月含暈,尚自露寒花未開。

蝙拂簾旌終展轉,鼠翻窗網小驚猜。

背燈獨共餘香語,不覺猶歌起夜來。

——李商隱《正月崇讓宅》

曾與妻子共同生活的住宅裏,重門深鎖,樓閣深迥,青苔滿地,無語徘徊。夜幕降臨,風起月暈,露寒花閉,不堪愁對,蝙拂簾旌,鼠翻窗網,夜來淒然無眠。就著昏黃的燈光下意識地尋找,恍惚間感覺妻子餘溫猶在,似真如幻,唯有一腔傷懷,縈繞心頭,久久不散。

由宋華陽、柳枝到王氏,當然曆史的風煙可能淹沒了更多的其他對象,李商隱的情感之路,是如此地淒清、悵惘、悲涼。王七姐死後,李商隱在梓州幕府時,府主憐他鰥居清苦,要把樂伎張懿仙賜給他。當時李商隱正值中年,喪妻逾歲,續弦亦在情理之中,但李商隱因思念亡妻而婉謝,終生獨居,妻亡後尚能如此鍾情自守,妻在時又焉能輕佻放浪?由此可見李商隱不是輕薄之徒。他並不濫情,隻是多情,深情而已。過往的情事,過往的戀人,他總是心心念念,傷懷不已。正是因為這種品質,他才會對妻子至愛甚篤,才會拒絕續弦,孤獨至死。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他太執著,太深情,佛家的“我執”、“情執”他都具備,明知無益,明知無望,明知深情不壽,卻總要追懷,如吸鴆毒。正因為他愛過就不能忘掉,所以他太多了痛苦和煩惱。

李商隱推開一扇扇塵封已久的門,隨著吱嘎的聲響,打開的是綠苔侵階蔓路、曲折往回的幽暗深廊。這荒宅花月如有魂魄,在廢墟上浮蕩著一層幽冥淒豔之精氣,似乎,一轉身就能見到女鬼前來。一隻蝙蝠拂簾進來,一隻小鼠翻窗逃去,讓李商隱驚猜是否將有魂魄歸來。等了半天,依然隻有冷寂寂的風聲拂過。想起兩人背燈私語時,李商隱不禁悲從中來,起而夜歌。

李商隱一生的政治悲劇從他遇見他的妻開始,但他卻從不後悔與她攜手的這短短時光。經曆著劇烈政治內耗的大唐,一個個文人誌士都在失去著他們獨立的地位。當他們失去這種獨立性的時候,那深入骨髓的凋零寂寞,讓整個晚唐亦黯然消沉,如南海睡蓮,夜則花低入水。而李商隱不能幸免於此,他隻不過是愛上了一個女子,便被放逐荒野。有人說他負了義,但他卻是承了情。一個情感瑞麗的詩人在這種黨爭中勢必情義難兩全,他想獨善其身而不能,他想隻看一個人自身的好而無論其屬哪一派亦不能,他隻能在兩黨相爭的刀鋒上行走,且行且悲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