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嗯，去買個漢堡包套餐吧。”
他歡天喜地地帶著同伴進到餐廳，很快就跑出來了，一人手裏拿著一個漢堡包。
“怎麼沒買飲料？”我問。
他第一次在我跟前露出羞赧的神情：“老師，我已經花你的錢買了漢堡包，不能再花你的錢買飲料了。”
他也有這麼貼心乖巧的時候啊，我的心裏一震，仿佛有種融化的感覺。
（四）
吃了我請的漢堡包，總該聽我的話了吧。老話怎麼說來著——吃人家的嘴短啊！
然而，小孩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他依然經常拖欠作業，經常默寫得零分。不過，也不能說是毫無進步，上課的時候，雖然依然不聽課，但好歹不會吵吵鬧鬧地讓我上不下去了。
孺子可教，畢竟他不再敵視我了，還是很讓我高興的。我加緊了和他放學後托管老師的聯係，我們兩個通過電話溝通和麵談，決定聯手出擊，徹底斷絕他拖欠作業的可能性。
我的朋友老蔣，省城著名特級教師，上課當然是很厲害的，我很崇拜他。我向他請教，在精彩的課堂教學之外，他是否也會麵臨學生賴作業這種問題。
老蔣說：“當然會有嘍。對策嘛，就是盯、關、跟，就是盯著他，關住他，跟牢他，讓他沒處可逃。”
沒想到，特級教師也用和我一樣的笨招兒啊，我心安了許多。看，天底下並不是隻有我才會遇到這樣的懶學生，我沒啥好抱怨的。
我聽老蔣的話，對這個搗蛋鬼實行嚴格的盯、關、跟政策。他天天被我抓來寫作業，抓耳撓腮又無可奈何。他現在不敢在我跟前放肆，更不敢邊跑開邊罵我“神經病十三點”了。
在我一天天的逼迫下，他的學習成績終於也如他的字跡那樣，開始有了一些歪歪斜斜的進步，從二十幾分進步到了四十幾分，乃至五十幾分。雖然還是不及格，但畢竟離及格越來越近了。
眼看著冬天到了，寒假也近了，那天下午，我抽空帶他出去了一趟。
“幹嗎，老師？”他惴惴不安地跟著我，以為我又琢磨出了什麼懲治花樣。
我本想說：“慶祝你的進步，我買件棉襖送給你。”我看到他的棉襖很舊了，袖子短短的，可憐巴巴地縮在上麵，他的手凍得通紅，像十根胡蘿卜。男人養孩子就是粗枝大葉，這棉襖不知穿了幾年，明顯已經不合身了。
但我不好意思講，隻是冷冷地說：“問什麼問，跟我走就是了。”
到了學校附近的一家童裝專賣店，我挑了幾件在我看來款式還不錯的衣服，叫他去試試。他恍然大悟，乖乖地一一試穿給我看，站到鏡子前時，臉上露出很羞澀的表情。
“喜歡嗎？”我問他。他害羞地點點頭。
最後，他選中了一件藍色的棉襖。“我放在辦公室，你放學後來拿吧。”我對他說。如果拎著新衣服進教室，必然會引起全班的圍觀和驚呼，那會讓他不自在吧，我想。
他帶著快活的微笑，邁著輕快的步子，像風一樣地小跑著進了教室。
（五）
那次寒假之前，我對他信心滿滿。“一定要把作業做好啊，新學期要加油！”我對他說。他鄭重地向我點了點頭。
然而，開學第一天，他沒帶作業來。
“我忘帶了，老師。”他說。
“好，那明天別忘記。”我叮囑他。
第二天，第三天，依然沒有作業。他再也躲不過去了。“老師，我沒有做好。”他低著頭對我說。
“沒有做好？沒有做好，是指做到什麼程度？你馬上拿來給我看！”我忍著怒氣說。
“是……是沒有做過。”他的頭垂得更低了。
“拿來給我看！”我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作業本交上來了，居然一字未寫。我氣得直喘粗氣，真是太失望了。這時，班長匆匆過來報告，說他今天還抱了女生小朱，把小朱氣哭了。
不寫作業，還敢騷擾女生，我簡直怒不可遏，衝他咆哮起來：“放學給我留下來！不準走！把你爸爸也叫來！”
我要讓他爸爸看看，他的兒子是多麼不知好歹、多麼沒有心肝的一個人！
放學時間到了，我把他留在辦公室，不準他走。“老老實實站著！不許動！”我惡狠狠地對他吼道。
等我去教室巡視完值日，回到辦公室，他已經跑了。
他居然就這樣跑了！像個懦夫一樣地跑了！
啊，我的怒氣已然到了最高值，我渾身發抖，頭腦裏翻來覆去就一個念頭：我要把他抓到我的跟前！我要痛扁他一頓！
我難受極了，那種深深的失望和悲傷，讓我的心髒都抽搐起來。他應該慶幸跑掉，並且沒讓我找到，不然我真的會忍不住打他。
（六）
逃得了今天，逃不了明天。第二天，他不敢不來上學。
經過一個晚上的冷靜，第二天看到他的時候，我已經不想打他了。
他爸爸也來了，父子倆站在我跟前。爸爸深深地歎著氣。
“我不想管你了。真的，我太失望了。我已經對你沒話可說了。”我對他說。
他怯怯地看著我，眼淚慢慢地流了下來。
“你好自為之。”我說。
他搖搖頭，抽泣起來：“老師，我錯了。”
“你不必多說了。”我悲哀地說，“你現在對我說的這些話，我也不信。你如果還認我做老師，就用你的行動證明給我看。”
他垂著頭，站在我跟前，眼淚淌了一臉。
“你走吧。”我又說道，覺得心灰意冷。
他抽噎著走了出去。這是我教他以來，第一次見到他哭。以前，他跟人打架，不管挨多少下拳頭，受多少傷，他都從來不哭的。
他會真的改變嗎？會徹底改變嗎？唉，我也很迷茫。這個世界上本沒有失望，懷的希望太多了，失望也就多了。也許古人說得對，但行好事，莫問前程。這本來也不是能強求的事。
（七）
男兒有淚不輕彈，這話對他來說，還真有道理。
自從那次在我辦公室哭了以後，他果真是與以往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