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微笑。她很迅速地把小刀抽出了鞘,隻一刺,就深深地刺進了她的胸膛。項羽衝過去托住她的腰,她的手還緊緊抓著那鑲金的刀柄,項羽俯下他的含淚的火一般光明的大眼睛緊緊瞅著她。她張開她的眼,然後,仿佛受不住這樣強烈的陽光似的,她又合上了它們。項羽把耳朵湊到她的顫動的唇邊,他聽見她在說一句他所不懂的話:“我比較喜歡這樣的收梢。”
塑造出這樣一個美麗又自尊的女性形象,在這個人物身上寄予的那種獨立自主的女性性格,這也正是愛玲一生都在追求的。那一年,她不過是一個十七歲的花季少女,但她筆下作品的沉鬱與厚重,已超乎想象。
愛玲對顏色有一種天生的敏感。她欣賞古人對顏色的參差對照:寶藍配蘋果綠,鬆花色配大紅,蔥綠配桃紅。她對繪畫也有著天生的興趣,甚至夢想過當一位卡通畫設計師。
在聖瑪利亞女校,很多個上課的日子裏,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一個角落裏的愛玲,對台上板著麵孔講課的先生小姐不感興趣,就隨心所欲地在紙上塗畫著,以打發她寂寞悠長的時光。學校的課程安排,對這位天資聰穎的少女來說,或許太過簡單,或許有太多不合她胃口的地方。盡管,她的考試成績每次都很不錯,寫作成績更是了得。可她卻並不是老師同學們眼中的“乖”學生,上課走神、作業忘記寫,是常有的事。倒也沒有人計較,她一句“我又忘啦”,他們也便笑笑原諒了她。
聖瑪利亞女校,張愛玲在那裏度過了她的初中、高中生活,在那裏,她體味過一位少女無處可訴的悲涼,終日沉默寡言靜靜來去;她也體味過被人賞識的輕微快樂,女校的校刊是她走向文學之路的第一方舞台。在那裏,她開始有了海闊天空的計劃,她計劃中學畢業後同母親一樣,到英國去讀大學,還夢想把中國畫的畫風介紹到美國去。她渴望自己比林語堂還出風頭,要穿最別致的衣服,周遊世界,在上海有自己的房子,過一種幹脆利落的生活。那樣的美好願望,曾經激勵她比一般學生付出更多的汗水,可當她攜著那樣的美好願望轉身回到現實裏,卻又被那種陰森森沉悶壓抑的空氣給籠罩了。在那其間,她迎來生命中那一個對她影響甚深的人——她的繼母孫用蕃。因為那樣的家庭變故,她的中學生活也越發變得黯淡不快樂起來。
聖瑪利亞女校,因為張愛玲的出現,到現在還是不少人幽思懷舊之地,在張愛玲的生命中,這所學校也應該是重要一站,因那裏是她初次展露文學才華的地方。不過在愛玲早期的作品中,她卻很少提及她的母校。或許如她所言,因為那裏留下太多不快樂的回憶。她晚年的小說《同學少年都不賤》於二〇〇四年二月由台北皇冠出版社出版,細心的讀者終於從那裏找到聖瑪利亞女校的舊跡:荒煙蔓草的後園,後園裏的小丘,星期日寂寞無人的盥洗室,宿舍沒裝紗窗,夏夜裏,一陣陣的江南綠野氣息從窗子裏湧進來……
原來它一直在那裏,在她的生命血液裏,曾經的歲月遠去,記憶卻不會老去。誰說愛玲無情,她隻是不肯輕易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