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喜憂參半(2 / 2)

那是一個烈日炎炎的夏日,賴雅和愛玲興衝衝地走在從醫院回家的路上。賴雅剛剛去醫院做過一次全麵體檢,體檢報告上顯示他的心髒功能良好,其他器官運行也還正常。那份報告大大地鼓舞了他們。

隨著相處時間的增長,對彼此了解的加深,賴雅發現自己越來越迷戀這位東方小妻子,他不顧愛玲的反對,立下遺囑,把自己的全部財產都留給了愛玲,盡管那筆財產在賴雅自己看來毫無用處,卻也是他所有的東西了。

一九五八年十月一日,是愛玲終生難忘的一個日子,那天是她三十八歲生日,賴雅精心籌劃好久,才算準那天是她的陰曆生日。他特意去蛋糕店為她定製了生日蛋糕,又去花店買來一大束紅玫瑰。當賴雅笑吟吟地唱著生日祝福歌把那一切捧到愛玲麵前時,愛玲的眼睛一下子濕了。從小到大,多少年了,沒有人記得她的生日,她自己也早把那個日子忘記了,想不到那個細心的西方男人竟然算得如此精準。

一場綿綿的秋雨過後,天放晴,空氣中飄散著落葉的枯香。愛玲與賴雅手挽手走在深秋的街道上。他們去郵局,給遠方的朋友們寄信。晚飯後又去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華燈初放,被秋雨清洗一新的街道上霓虹閃爍,身著華裝的愛玲偎依在賴雅的身邊,發髻高綰,笑靨如花。夜風揚起賴雅深色的風衣衣角,呼啦啦作響。一層秋雨一層寒了,秋風夜涼,愛玲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那也沒有逃過賴雅的眼睛,他停下來,脫下自己身上的風衣,輕輕披到了愛玲的肩上。愛玲傻傻地衝著他笑,眼淚卻忍不住流下來。三十八年來,那樣的幸福時刻,在愛玲的生命中實在太過稀罕了。

十月中旬,帶上簡單的行裝,他們又開始了新的流浪生活。

坐落在洛杉磯近郊的亨廷頓·哈特福基金會成了他們新的驛站。在那裏,他們可以俯瞰浩瀚的太平洋,可以乘車到市區購物。愛玲又可以在那些亮麗的櫥窗前流連,欣賞那些時尚的服裝。能欣賞於愛玲來說也是一種樂趣。賴雅卻不覺得,他從那些服務員的冷眼中感受到的是世態炎涼。

在基金會的那段日子,賴雅還是保持自己多年的老習慣,喜歡在公共大廳裏聊天,玩玩撲克遊戲,愛玲則幾乎杜絕所有的社交,全身心地投入寫作中去。她用英文改寫的陳紀瀅的中文小說《荻村傳》取名為《荻中笨伯》就是在那段時間完成的。後來,這本書在香港出版。

一九五九年四月,在文藝營的半年期滿,他們再次搬家。這一次,他們搬到了舊金山,租了一處小公寓安住下來。寫書、掙錢,一起打理並不太富足的日子。在那裏,愛玲偶爾有了些社交,認識了一位極熱情的美國女子愛麗斯·琵瑟爾,這個比愛玲小幾歲的女子極開朗活潑,是研究藝術的,與愛玲極談得來。她是愛玲在美國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賴雅的女兒也慢慢接受了這位年輕的東方繼母,她被父親與愛玲之間那份相濡以沫的感情感動,也開始常常到家裏來。每次來,愛玲都會熱情相待,陪她去逛商店,也陪她到唐人街吃中國菜。

一九六〇年七月,來到美國五年之後,終於通過層層繁雜的入籍手續,愛玲擁有了美國的公民身份,但她無法歡喜起來:賴雅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了——背痛、腿木,愛玲常常要替他長久地按摩,而愛玲自己的健康也不容樂觀:胃不好,常常無端嘔吐,眼睛也出些問題,頭痛病一直斷斷續續……

好在,兩個人在一起,精神的富足成為他們最後的溫暖屏障。一頓浪漫的晚餐,一個溫柔的眼神鼓勵,都成為愛玲與賴雅堅強走下去的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