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梧桐院落溶溶月(2 / 2)

阿升一麵笑著忙不迭地掏銀子,因笑問我,“先生一會回家麼?我想去看看樊依,您是不是也該去看看白姑娘了?她們倆在一處做伴日子過的可舒坦了,我上回去瞧她們,樊依正教白姑娘蘇繡的針法呢。”

我對他笑笑,又擺了擺首,隨後在店鋪中挑了些蘇式的月餅,交給阿升道,“我就不去了,你幫我帶個好。不必著急,宮門下鑰前趕著回來就是了。”

阿升看著我歎了口氣,欲言又止的,最終什麼也沒說,搖頭上馬離去了。

出了處暑,天氣漸漸涼爽下來,西苑的太液池唯剩殘荷,倒是太素殿前兩株桂花開的正好,遠遠便能聞到清甜的芬芳。

遠處傳來教坊司的樂伎和著絲竹管弦練習的歌聲,她們在排演中秋節的曲目,歌聲穿花拂柳度水飄來,是一支長生殿乞巧,正唱到:情重恩深,願生生世世,共為夫婦,永不相離。有渝此盟約,雙星鑒之。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誓綿綿無絕期。

有一刹那的心動神馳,天寶十載,七月七夕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誰知日後比翼紛飛連理死,綿綿恨意無盡止……我搖搖頭,逃避去想那個悲傷的結局。

中秋宮宴依舊開在西苑,絲篁鼎沸,近內庭的居民,傍晚時分亦可遙聞笙竽之聲,宛若從雲外飄來。

然而京中習俗,王孫公子,富家巨室,在這一日莫不登危樓,臨軒玩月,或開廣榭,琴瑟鏗鏘,酌酒高歌,以竟此夕之歡。至如平民之家,亦登月台,安排家宴,子女團圓。此夜天街賣買,更是直到五鼓,玩月遊人,婆娑於市,至晚不絕。故陛下體恤今夜應闔家團圓,亦早早結束宴席,放臣子們出宮自娛。

我將陛下送至承明殿,信步走回居所。抬首仰望,但見玉宇澄清,一輪皓月即出,便讓阿升備了些桂花酒,坐在庭前玉階上獨自望月淺酌。

金風薦爽,玉露生涼,銀蟾光滿,丹桂飄香,如此秋夜霽色卻不知緣何令我生出一絲悵然,我緩緩飲著杯中酒,漸覺微有幾分醉意浮上,餘光卻恍惚看到十二破留仙長裙迎風翩然的裙擺。

我舉目望去,看到陛下站在身畔,獨自一人,含笑看著我道,“怎麼一個人喝酒玩,也不陪我。”她說著,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我沒有起身,因為那幾分薄醉,也因為不確定這是幻覺還是真實。直到她搶過我手中的酒盞,仰頭喝下,我才意識到此刻所發生的事並非我的臆想。

我當即站起來要去為她另取酒杯,被她一把按下,耳聽她用愉快的聲音徐徐道,“就用這一隻罷,我和你共飲一杯酒。”

昏昏然的坐下,我如墜五裏雲霧中,半晌才訥訥問她,“陛下睡不著麼?”

“這麼好的月色,這麼好的天氣,就此睡去豈不可惜?我早早散了那筵席就是想和你說會子話,品一品這長空萬裏,一輪秋影轉玉盤。”

她這樣說著,卻並沒有欣賞明月之意,隻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我看。我察覺到她話裏的一絲曖昧,苦於無言以對,隻好裝作淡然的接過她手中的酒杯斟上,默默飲酒。

“元承,今夜不僅是賞月,也是和家人團圓的日子。我的家人,你也知道他們多數並不和我同心,而你的家人,”她一頓,柔聲輕問,“你還記得他們麼?”

縱然十多年過去了,然而有些人有些事卻是刻骨銘心,如何能忘懷呢?可每每想起,都會讓我心頭泣血般的疼痛不已。

我垂目擺首,逃避著自己的記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元承記不清了。”

她伸出一隻手握住我,另一隻手去拿酒壺斟酒,然後抽出我手裏的杯子一飲而盡,“忘了也罷,從今往後我們彼此陪伴。”

她仰頭望向碧空,感慨道,“中秋應是女子拜月之時,我還從來沒拜過月呢。你可知道,外頭的女孩們趁此時會向月宮裏的神仙祈求些什麼?”

我努力的回想著遙遠的往事,幼年時見到母親帶著姐姐在庭院中拜月時的情景,回答她,“身為女子,此生最大的心願,也許便是尋一個如意郎君,從此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我說完之後才想起這個世間女子的願望已和她無緣了,但話已出口,又怕她會難過,忙轉首看向她,卻見她凝目望著我,眼中流動著脈脈柔光,頜首微笑著,“嗯,這個願望我已經實現了,我身邊已有這樣一個人。”

我的心倏忽一跳,眉心跟著一顫,她何時有了心儀之人,我怎會全然不知?我腦中一片混沌,勉力想著朝中清貴、勳戚、她近日倚重的臣子……

正當我冥思苦想之際,她忽然說出一句令我驚愕至茫然無措的話,“我已有了你,而你就是那個和我白首不相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