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1 / 2)

腦中一片空白,心頭慌亂,隻有重重的心跳聲提醒我,我此刻是清醒著的。我深呼吸試圖微笑,卻發覺嘴角僵硬連一絲笑意都牽動不起。

眼前的人溫和的笑著,盈盈眼波流動,慢慢地我在她的眸心處望到了自己,那般清晰。

我甩甩頭,盡量平靜的回應,“元承是會一直陪著陛下,直到老去。但陛下這個句子用法不對,這是指女子期待心中愛人能夠不離不棄,不能用在元承這樣的臣子身上。”

好似早已料到我會這般說,她當即搖頭,銜著一縷柔緩笑意道,“你是我的臣子,如同天下人一樣。又不僅僅隻是臣子,我半生的歲月裏,一直相伴而無欺的人唯有你。元承,我是說真的,你可曾有過一刻不把我當作是皇帝,而僅僅是一個女人的時候?”

片刻的沉寂之後,我聽從著內心某個蠢蠢欲動的聲音,緩緩地點了點頭。

她似乎顫抖了一下,隨即開懷的笑出來,“我很高興你給我這個肯定的答案。”笑過之後,她開始娓娓講述自己的感受,“對於我來說,喜歡一個人並不是那麼容易,很長時間裏,我以為此生都不會有機會對一個男子傾心相待。可是歲月際會,還是令我碰到了你。你是那麼純粹明淨,無論置身多麼汙糟的環境,都能堅守內心。朝中俊彥如芸,我卻從未見過你這樣不改初心的人。你令我欣賞,而欣賞之餘,我才漸漸發覺,我已離不開你。”

我下意識的轉向她,幾乎在怔愣中聽完她的話,她溫暖的笑容是真實的,觸手可及,看在眼裏卻令我覺得驚心動魄。

“這便是喜歡罷?元承,我對你的喜歡,在不知不覺中悄然的滲透於依戀裏,微不可察,但絕非杳無蹤跡。我如今來告訴你,也是告訴我自己,周元承,我是喜歡你的。”她堅定的說著這一字一句。

我已不能再恍惚下去,這絕非夢境,否則我便如同那化蝶的莊周,是耶非耶,無從辨析。

“元承很感激陛下這般肯定我的人品,但是我想陛下可能誤解了自己的感情,隻是把信賴和一部分欣賞當作是,喜歡。對陛下的錯愛,恕元承不能領受。”我斂容與她對視,平靜說道。

她微微蹙眉,有一閃而過的無奈,搖頭道,“我以為我們早已互通心意,原來不盡然。你為什麼偏要這麼說?”

為什麼?我無法忽略深藏於心底的那片黯然,艱難的咽下喉嚨間一抹苦澀,回答,“因為元承始終都是陛下的臣子,這是一開始就注定的。何況,我是一個,宦臣。早已不能,也無權品嚐這世間的男歡女愛。”

她聽罷,淒然地一笑,眉目間滿是哀慟,良久之後她再度凝目於我,冷靜而和緩的說,“你曾經說過,希望世人能對你有一點尊重,不在那個人字前麵加諸侮辱的字眼。我想你說的該是那個閹字罷。我今天想來告訴你,那不過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字罷了,永遠都不會損害你清淨平和,完整真誠的靈魂。你隻是身體有殘缺,卻有著健康純良的心靈。比起那些刻意汙蔑你,或是曲意奉承對你卑躬屈膝的文臣士大夫,他們才是身雖全而誌閹者,然而他們卻滔滔然,毫不自覺。真正應該感到羞愧的人是他們,不是你!”

一瞬間,我再也無力掩飾心裏的震撼和感激,任由蓄積在眼眶中的淚水奔湧而出,半生寂寥,終於在此刻找到了溫暖堅實的理解和撫慰。

這是喜極而泣,她亦懂得,給了我充足的時間去體會和宣泄。許久之後,她才伸出手臂輕輕撫著我的頭,將我攬入懷中,讓我倚靠在她消瘦單薄的肩上。

她極盡溫柔疼愛的輕拂著我,低低絮語,“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你一定要信我。從今以後,我會好好陪著你,就像你一直陪著我那樣。”

我已止住淚,在她懷中平靜的點了點頭。她輕快滿足的笑意在耳邊響起。

“你看今夜月色多好,於夜半無人之時,你和我,終於可以似一對尋常愛人一般相擁,這樣真好。”她滿足的說道。

我從她懷中坐起,轉首凝望她的眼睛,“陛下此刻有什麼心願麼?可以對著月宮中的仙人訴說。”

“嗯,有的。”她低眉輕笑著,“我的心願就是,周元承和我獨處之時,可以忘記我是皇帝,可以不稱我為陛下,而是,喚我的名字。”

我不由得也笑了,這可真是個難題,那是一個我熟知卻從未宣之於口的名字,但如果這是她的心願,我樂於滿足。

我對她頜首以示同意,然後看著她皺起眉說道,“那便叫一聲來聽啊。”

見我有一絲猶豫,她迅速歎道,“好多年了,都沒人喚過我的名字,不像你,有人天天把你的名字掛在嘴邊上叫。”

她說完,我們相視,不禁都笑了出來,那個人不就是她麼!她不依不饒專注的盯著我,我略微清了清嗓子,迎向她的目光,帶著一縷顫抖輕聲道出那美麗的名字,“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