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升守約的送來了暖爐和燙的滾熱的酒,在我的催促下,他才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手爐裏的火漸漸熄滅,餘溫留存不久便即化作一團冰冷,溫熱的酒喝下去也不過是令我暫時不覺得寒冷,我緊了緊身上的鶴氅,這樣一動不動的跪在雪地中卻是很難維持身上的溫度。我甚至有點希望此刻能有個火爐在身畔了。
這場雪下得一天一地都是,不到子時,雪已快沒過我的膝蓋,明朝應是萬裏山河銀裝素裹,不知泰山上是否也有落雪,那該是很壯闊美麗的景致罷。
神思有些飄忽,於是我再度挪了挪腿,讓那些冰涼的新雪刺激一下麻木的膝蓋。閑極無聊,我開始環顧萬籟俱寂中磅礴莊肅的宮闕。
雖然已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年,我卻沒有機會在幽靜無人之時感受它那壓倒一切的氣勢,那是它身後的皇權賦予它的絕對威嚴。而我在它麵前是那麼渺小,無論我是否甘心跪倒,都無法撼動它一絲一毫。
我此生已俯身它腳下太久了,即便想要掙紮站起,僵痛無力的雙腿也無法令我從容挺立。
我漫無邊際的想著,任由一種虛空感緩緩侵襲,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踩著新雪發出清脆鏗鏘的腳步聲。我回首望去,是一個宮女撐著傘,手中提著一個食盒,她艱難的抬著腿,一步步向我走來。
行至我麵前,她蹲下身子,將食盒放在雪地上,然後又怕涼似的重新拿起來,在地上鋪了兩張巾帕,才把食盒置於其上。做完這些,她慢慢的收起了傘,露出她的麵容,我這才得以看清,那是一張圓潤中帶著幾分嬌憨的年輕麵孔,隨後記起,她是在西暖閣中服侍的宮人,俞若容。
“周掌印,我給你送點吃的,還有酒,你且暖暖身子罷。”她低聲說著,打開食盒取出酒壺,遞給我。
恰到好處的溫度,我對她頜首微笑,“多謝俞姑娘,這麼冷的天氣,麻煩你了。”
“您記得我?”她訝異地抬眼問。
我點頭,“是,禦前服侍的人我都有印象。”
“哦,那您一定還記得,那日我跌落茶盞,幸虧是您替我說話,我一直都沒好好謝謝您。本想著找個機會給你磕頭呢,這救命之恩大過天……可惜我沒什麼能報答您的,隻能給您送些東西來了。”她輕輕的說著,在一片寂靜中,她的聲音令周圍顯得更加空曠。
我對她應以一笑,“哪有什麼救命之恩,即便我不說話,陛下也不會因這點小事責罰你。東西我收下了,你趕快回去,讓人看見會惹麻煩。”
她搖頭,“我不怕什麼麻煩,還能怎麼樣,左不過再罰我一頓唄,又沒說不許人來看您。我都來了,就陪您說說話兒,要不怪悶的。”
我不禁失笑,小姑娘膽子倒是不小,可惜我不是擅長說話之人,半晌也想不出該談些什麼。
她似乎也有同感,輕聲歎道,“您這得受多大罪啊,明兒怕是連路都走不成了。回頭腿上還得落下病,一到陰雨天總會覺得疼。您……幹嘛非得救一個害您的人啊?”
我思考著她的問題,然後答她,“我隻是不忍,讓一個人在酷刑下毫無尊嚴的死去。其餘的倒沒多想過。”
“您心地真好。唉,可惜好人,總沒有好報。”她極輕聲的說著。
我搖頭,“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救人性命,是該做之事。何必圖回報呢,好或不好,隻是個人的緣法,我不怨,亦不羨。”
見她目光茫然,我一笑道,“誰說好人沒好報,當日我隨口一句,你便記下了,今日送酒送飯讓我取暖,這不就是結了善緣,種下的善果。”
她若有所思的緩緩點著頭,之後對我展露了一個充滿感激意味的笑容。
我又道,“好了,你該回去了,再待下去會凍病的,那可就是我對不住你了。”
她終於聽話的點頭答應了,又囑咐我趁熱快些將點心用了,這才對我欠身一福,踏著比來時更厚的積雪深深淺淺的慢慢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