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敲響,又過了一陣,天色蒙蒙亮了起來,我呼吸著雪後清洌的空氣,舒展早已疼痛困乏的背脊。
城樓前漸漸彙聚了一眾晨起前來掃雪的內侍,有人經過一夜安睡似乎忘記了昨日之事,看到我跪在此地的一瞬竟陡然生出驚訝之色,隨即又迅速低眉斂目,佯裝對我視而不見垂首匆匆走過。
卯時阿升如期而至,一同前來的還有他召來的幾名內侍,抬著一副肩輿。我看著那肩輿,無聲的笑了一下,並沒多話。
我猜到起身時的艱難,幸而有阿升扶著我,然而站立之後才發覺更難,膝蓋好像不會直立一般,完全沒有力氣,我半靠在阿升身上,對他抱歉道,“對不住阿升,要靠你扶我回去了。”
“咱們不走回去,您上去坐著,讓他們抬您回去就是了。”阿升心疼的說道。
我輕擺首,因剛才的吃力而有些氣喘,“你費心了,但是我坐不上去的,總歸還得走回去。”
阿升十分不解的看著我,但是很快無需我回答,他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因為遠處快步行來了一群人,那是孫澤淳帶了一眾長春宮的內侍們。
孫澤淳似猛吸了一口氣,撫膝歎道,“哎呦,元承沒事罷?你說這話兒怎麼說的,誰知道昨夜兒裏雪那麼大下個不停啊,可難為你了。覺得怎麼樣?還能走麼,要不我攙你回去?”他作勢要過來扶我。
阿升攔在我身前,擋住了他,撇嘴笑道,“不敢生受您老人家,我扶大人回去就得了。”
“哦是是,還是阿升懂事。”孫澤淳訕訕的笑著,喝命跟阿升前來的人道,“都幹站著幹嘛呢?不知道來搭把手扶著掌印,一群沒眼色的東西。”
他回首之際,仿佛才看到那副肩輿,轉向我,麵露為難之情道,“這,這怕不成罷?元承,按規矩你這是受罰又不是受傷,為表示你有悔過之意好歹也得自己走回去才是,你說呢?”
我尚未說話,阿升帶著一絲怒意不耐道,“罰也罰了,大人也都認了,這罰裏頭隻有跪,可沒規定用什麼方式回去。您用的著這麼火急火燎大清早就趕來監視大人麼?還是起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呢,哼,若不是,這會子還不知怎麼踩乎人呢!”
孫澤淳被他搶白的一陣無語,伸著指頭點著阿升,惱羞成怒道,“阿升這口齒越來越伶俐了啊,小心早晚壞在這張嘴上!我用的著監視元承麼?我是奉殿下之命來看看……自然我也是關心他的。”他一指肩輿,不悅道,“這該怎麼回去也不是我的意思,元承你一向是明白人,不會讓我為難罷?”
我在一旁慢慢活動著腿,聽他問話,便點頭道,“當然,我不會讓你為難。我自己走回去。”
他神色稍霽,又趨步向前靠近了我些,想要表達某種關切。阿升立即想擋在我身前,我拉住他,對孫澤淳道,“你也別為難我了,請問我可以走了麼?”
他怔了一下,很是尷尬的笑道,“當然,當然,你好好養著些。”
我盡量讓自己走的沒有那麼艱難,剛走了幾步,他忽然叫住我,“元承,你……不會怪我罷?你知道,我也是無可奈何。”
我沉默須臾,沒有回首,隻是對他默默的點了點頭。
午門到乾清門的距離從未讓我覺得這麼遙遠,好不容易挨到了房中,甫一坐到床上,真是令我長舒一口氣,原來這點路,我已走得額角冒汗。
阿升迅速的指揮人打滾熱的水,拿巾帕,去太醫院請太醫,眾人一陣忙亂。他輕輕卷起我的褲腳,慢慢露出被青色覆蓋著腫脹的膝頭。一看之下,他嗟歎不已,抬眼看我時雙目含淚。
我拍了拍他的頭,輕鬆道,“不要緊,過兩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