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她話裏的豪情,憧憬還有幾許無奈,我終於還是沒能拒絕她的要求。
天授十七年秋,我再度回歸前朝,涉朝堂事,每日代陛下麵見內閣閣臣商討政事,晚間則與她一起批閱決策內閣票擬,舉凡她身體稍有不適,批紅之權便由我一人行使。至此,我成為了天授一朝名副其實的內相。
天授十八年冬,彗見天田,犯紫微星。時朝中開始有傳言,此天象是寓君臣不相親,中有小人否隔。內閣大學士劉瑀等人一再求懇要麵見陛下議事。我遂向陛下請旨,得到她同意後,令司禮監內臣將劉瑀等人召來西暖閣中麵聖。
此時除大朝會,陛下已不再單獨見輔臣以外的臣工,所有這類事情皆交由我處理。因此,司禮監內臣在帶他們前來的路上便再三交代,“你們中的一些人,平日裏也有少見陛下,陛下和你們不相熟也正常,既不算熟,自然感情也談不上融洽,所以今日事還是少說話,多聽聽陛下的意思。”自然,這話是內廷中人猜測著我對此事的態度才這般說,我其時卻不知曉。
彼時我在養心殿中陪陛下等候劉瑀等人,我的座位便設在她的禦座下首處,劉瑀等人進來時,看到我坐在她旁邊,便有不虞之色。我隨即起身,向他們拱手欠身致禮。
劉瑀叩首道,“啟稟陛下,天象之變實乃非常可畏之事,近日朝中流言紛紛,京中亦有人心浮動。臣等以為君臣不相親而有隔閡這等傳聞,是誹謗君主,罪責確在臣工。故臣頓首懇請陛下,每日親自召見臣等商議政事,不再假他人之手議政。”
如今我權傾朝野,聖恩正隆,他敢當著我的麵如此勸諫,倒是一個有骨氣有膽識之人。我佩服他。
陛下與我對視,道,“朕知道了,但元承是朕一手培養起來的,自朕即位以來,他都是朕身邊最親近的人,朕從前,現在和將來都信任他,你們見了他自當如同見了朕一般,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訴他,元承絕不會對朕隱瞞你們的話。你們也當盡心為朕效力,天象一說,自會不攻自破。”
劉瑀無奈,隻得叩首稱是,旋即說道,“近日彭禦史上疏,請求裁減京官俸銀數目。陛下留中了他的折子未發,臣以為如今國庫豐足,內帑充裕,實不該過於苛減臣工薪俸。文臣猶可,而武將們駐防京畿,時有戍邊外放之需,為國盡忠效力而不能安頓其內眷,若再行減免俸銀,恐會引起不滿,故臣懇請陛下駁回彭禦史上疏,俸祿依照原先規製發放。”
陛下微微一笑,看向我,示意我附耳過去。我亦從命,她遂輕聲笑道,“說的好聽,把責任都推給武將,好像他樂得可以減俸似的。你留中未發是個什麼意思?減還不是減?”
我低聲答她,“禦史彭安一向不滿陛下任用內臣征稅,對於我更是厭惡已極,他上這道折子本就是要我為難,成與不成,自己都留個主動為朝廷分憂的好名聲。劉瑀說的不錯,國庫充裕,不缺這筆錢,實在沒必要減免這一項。”
她聽了狹促的一笑,“這些人隔三差五就找點不讓你省心的事兒,你倒也能一直心平氣和的。”
說罷,她轉顧劉瑀等人,道,“朕和元承的意思也是如此,京官俸銀照舊就是了。”
劉瑀當即謝恩,待要再說話時,一旁的內閣輔臣,文淵閣大學士尹循吉忽然跪下叩首道,“陛下聖明!臣等今日已無要事麵奏,請旨告退。陛下萬歲萬萬歲。”
劉瑀一愣,和其餘人等尷尬對視一眼,見眾人都隨著尹循吉叩首口稱萬歲,亦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俯身行下禮去。
“這尹閣老是個有眼色的,他素日裏對你還算尊敬客氣。”劉瑀等人退下後,她對我說道。
我輕輕擺首,“此人一貫明哲保身,不幹己事絕不開口,外頭人說起來,都笑稱他是紙糊的閣老。”
“朕的文臣們都成了紙糊泥塑的了,滿朝文武皆等著你一個人拿主意,是我信你不錯,可這些人哪個不是藏著看你笑話的意思,若是你是得勢,他們就樂得奉承,哪天你失了我的歡心,他們還不活吞了你。”
這些事想多了不免讓人覺得鬱鬱心涼,我閑閑一笑道,“所以我日夜祈求上蒼,千萬不要讓我失寵於你才好。”
“嗯,說不準,你如今學的這般貧嘴,我倒是很懷念從前那個溫順恭謙的周元承。”她對我笑著,依然溫暖和悅。
那日之後,阿升和我笑談起內臣們對尹循吉等人多有諷刺,偶爾戲弄他們道,“你們常說陛下不召見你們,等到召見你們了,卻隻會口呼萬歲而已。”還給這屆的內閣輔臣們起了個形象的外號叫“萬歲閣老”。
而陛下亦覺得召見這些人殊無用處,依舊由我代為處理日常政務。我因此也常勸她,借下一期會試時多選出一些有擔當有銳氣之人,為朝堂上樹些新風。
天授十八年伊始,陛下在太和殿受萬國朝賀,隨後宴群臣及屬國使。待九章之樂守承平之曲奏罷,安南使率眾恭賀陛下,“天啟嘉祥,聖主中興,民安物阜,國運隆昌,臣等恭祝陛下奉萬年觴,胤祚無疆。陛下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