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情知此後來無計(2 / 3)

我鄭重的頜首,“是,我一定要離開。”

“如果我從宗室裏選一個孩子,立為嗣子呢?”她笑著問我,好像這是件極為普通的事。

我舉目歎息,連連搖頭,“那我就更加要走!我無法承受你為我,做這些事。你已因為我,貶黜了你的丈夫,你的姐姐是因為我……還有你的母親……如果再加上你女兒……我沒辦法麵對。我周元承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內臣,何德何能蒙你錯愛至斯,我實在不敢再領受。”

漫長的沉默,她隻是若有所思的望著我,之後淺淺一笑,“知道了,你還是為了我。什麼你累了,你怕了,你不敢,你不能。都是托辭。周元承,你是為了成就我的名聲。你這個人,什麼時候能自私一回呢?”

被她輕描淡寫的擊中心事,我突然感到一陣空洞和乏力,她總歸那麼明白我的心思,又何必我再說呢。

“可是這樣的你,真令我喜歡。”她笑得真摯,雙眸閃亮,“我不是十幾歲的小女孩了,為了情字可以要生要死。而且你說的很對,皇帝是不能太任性。但這些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還是你。我試圖用皇帝的身份維護你,其實是把你淩駕於更危險的絕壁,讓你承受那麼多人的嫉妒攻擊。這是我最無奈之處,哪怕是我亦不得不認命。”

她蹙了蹙眉,眸心深處的亮光一暗,緩緩地跌落在臉頰上,“元承,我同意讓你走。不是為了我的名聲,而是為了我的承諾,保護你。”

這伴著她淚水的,如此平靜的一句話,讓我陡然間明悉,日升月落,鬥轉星移,時光悠悠的無涯洪荒裏,有這樣一個人,懂得我完整的靈魂,因為有她的存在,我的生命得以圓滿歡喜,不再有別的期待,隻需感謝造化的神奇,半生的等待亦或是半生的零落,都讓我覺得值得,心中唯有寧靜平和。

我無聲的笑了出來,感受著眼角的淚水慢慢滑落。

天授十八年十一月,陛下下詔,指我結黨亂政,欺罔弄權,排擯正直,引用奸邪,本當置之重典,姑從輕發落。降為禦馬監奉禦,南京閑住。

我即將離開的前一晚,照例送她回寢殿,她卻不鬆開我的手,一徑挽著我進了殿中。隨後她令所有人退去,殿中隻剩下我們兩個。

“秉燭夜談,通宵達旦好不好?”她做出一副興致頗高的樣子。

我點頭同意,燃了一段沉水香,又沏了一小壺君山茶,擺在她麵前。

“以後沒人給我點茶了,也沒人給我梳頭了。”她不無遺憾的感慨。

我於是起身,道,“不如再為你梳一次。”

她緩緩搖頭,“你已梳了太多次了,該我為你梳了,我從前就想過,什麼時候給你結一次發。”

我心中一動,遂牽著她的手,走到鏡前,拿掉束發的冠子,再將梳子遞給她。

我昨晚剛剛沐浴過,散下來的頭發上還有青木香的味道,光潔的銅鏡裏映出我的麵容,烏黑的眉和如漆煙墨一般的長發。

她似乎也在著意的打量鏡中的我,看得有些發怔,半晌才低眉笑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也算造物之精華靈秀了,這十多年過去,竟也沒見你變老些,還是那樣秀逸清雅。”

我凝視鏡中的她,對她溫柔的笑著,她眉目間淡淡的清愁和婉麗嫵媚的容顏也同樣不曾有過變化。

她輕柔的梳著我的發,一個從未做過此事的人,竟做的那般細致。我不禁笑起來,她手中一停,我於是起身,去幾案上尋了一把她修建花木的小金剪子,剪下一縷頭發,遞給她。

她將那一截頭發拿著手中轉著,眼裏都是化不開的愛意,“天寶年間,楊貴妃因吃姐姐和李隆基的醋,被李隆基趕出宮去,她百般思念李三郎,托高力士帶回去的就是一縷頭發。你如今人還沒走,就想要我思念你了。”

我含笑應她,“當日貴妃曾言,她一身之物皆是皇帝所賜,唯有一縷青絲香潤,曾對君鏡裏撩雲。我又何嚐不是,身外之物都是你給的,我也隻有拿它送給你了。”

“可她獻完發就被接回宮了。所以說,這個寓意好。你日後還是得回來的。”她想著,幽幽地笑起來,“我可沒想過讓你一直在外頭,你也說了,過了三年五載的,他們把你忘了,到時候我再接你回來。即便不忘,我們也能悄悄地,再不叫他們知道。你說可好?”

我笑著點頭,然而心裏對於這個期許並不樂觀,前路依然蒼茫難覓歸途。

“可是我又有點怕,那時候你回來了,我老了可怎麼辦?”她蹙眉遺憾的道,“刹那芳華,紅顏枯骨。你若見了蒼老的我,還會不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