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情知此後來無計(3 / 3)

我無語失笑,“那時我也老了,垂暮之年,耄耋之態,比你好不到哪裏去。”

“我隻問你,若是我雞皮鶴發,你還會看著真心喜歡麼?”她忽然對這個問題充滿了執著。

我認真的想著,腦海裏開始浮現她衰老的容貌,之後認真的答,“世人皆愛皮相,我也不例外。可是,這幅色相能帶給我的歡愉終究有限,我要的還是心裏的滿足,相知相守,和悅平靜。”

她似有所感,抓著我的手,有幾分愛憐的說,“你,遺憾麼?”

如果說不,未免太不誠實了。“當然,我已盡量不讓自己去想那個遺憾,但它一直都那裏。不過就像一個未曾去過遠方,不知道雲蒸霞蔚的山巒究竟妙在何處的人一樣,沒有想象,無從知曉,也便沒有向往了。這就是我的遺憾,此生也隻能過這般井底之蛙,自欺欺人的生活了。”我說著,自嘲的對她笑笑。

“那麼你呢?可有遺憾?”我試探的問,內心也不知道期待什麼樣的答案。

她擺首,緩緩道,“和你在一起,沒有。我可是見過遠山,看過風景的人。自然風景還是美的。隻是最終你還是要回到熟悉的故鄉,那裏有讓你感到安全寧靜的事物,充滿著對過去歲月的依戀和回憶,那些都可以熨燙你的心靈,讓你從中得到喜樂愉悅。所以你之於我,就好似熟悉的故鄉,不可替代,刻骨銘心。”

我心中一陣悸動,對她和煦的笑著,然後說,“雖然你這麼說,但來生我可不要再做內臣了。我要尋一處雲山小隱圖裏的好山水,蓋一間小宅子,每日入山采藥,尋仙問道,等到忙完了一天的事,傍晚回家,我的妻子就在門口等著我,對我說,你回來了,我在這裏等著你呢。”

手中一緊,是被她反手握住了,“我記住了,這句話。”她忽然蹙眉問,“怎麼你來生都隻做個閑雲野鶴般的人麼?也不好好出將入仕,太沒出息了。”

“我今生已被朝堂大事折騰得筋疲力盡,也算鞠躬盡瘁了,來世就讓我閑散些罷。”我故作愁苦,對她說道。

她輕輕呸了一聲,慢慢笑著說道,“我知道你本來想做一個什麼樣的人,這一世你已陪我了,下一世我總歸答應你,也會陪著你。”

我們相視而笑,無言的依偎著。她語意裏對飄渺來世的憧憬,其實也證明,她對於今生,我們的未來,並沒有把握。

但我們都小心的不再去觸及這個話題,將來的事情,也許自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五更鼓敲過,殿外有宮人請求進來為她更衣盥洗,再過一會便是她上朝的時間了。

我也該離去了,她忽然特別感慨道,“我不去送你,是因為我相信你一定能回來。”

我笑著頜首,鼻子裏已開始有一絲酸楚。她亦如是,緊緊拉著我,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如果我忘了,不,我不會忘。我是說,你要時常寫信來問我,什麼時候方便讓你回來。一定記得問哪,我萬一忙的一時忘記了,那可就全靠你了。”

我再頜首,隨著殿中的宮人們紛紛進來,我的笑容漸漸凝結,隻是幾乎貪婪的凝視她的臉,以期讓她深深的烙印在我腦海裏。

侍女請她去梳洗的一刻,她臉上又恢複了帝王的神采,端坐於鏡前等待她們為她梳好發髻。

我默然的起身,望著一殿忙碌的人,她們刻意無視我的存在,給我最大限度地自由去直視她,凝望她。

她的發髻梳好了,步搖一根根的插進頭發裏,鏡中人恍惚又像一隻淩風昂首的鳳凰,高貴得令人仰視。

我默默的對著鏡中人躬身,抬首時再注視片刻,然後轉身離去。

推開殿門的一瞬,她忽然叫道,“元承。”

我回首,看著她。

“南京多雨,氣候潮濕,你記得保護好,你的腿。”她平靜的對我說著最後這一句叮嚀。

我欠身答是,“也請陛下,千萬珍重聖躬。”我不再看她,轉過頭,殿外依然有朦朦的月色,我也該踏上那不知前路如何的旅途。

我自午門外出發,離去時,我沒有過多的回望這片皇城,不是因為我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再回來,而是再多望一眼,也許我便舍不得走了。

馬車旁站著許久未見的白玉,她是陛下特意要我帶著的,為的是有人照顧我。其實把她一個人留在京裏,我也不會放心,就像很多年前說好的那樣,我們兩個人真的有一天,以這種方式相濡以沫了。

“我累了,想睡一會,出了京城再叫醒我罷。”我對她微笑,然後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