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倏忽,畫堂中的小女孩已隱約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天授二十二年,纖雲已快十歲了,三年的時光好像在幾幅字帖,幾卷畫作,幾本詩集中平緩流過。這一年,我四十歲。
也許因為心中除了她,並無其他掛礙,我倒是衰老的沒有那麼快,偶爾看著鏡中的自己,依稀還是十年前的樣子,隻是我心裏清楚,我的身體已不複當年,那每逢雨季便會發作的腿疾,近些年更加重了,甚至有時晴日裏我坐的久了,再起身便會發覺,雙腿疼痛無力,需要深吸氣很久才能勉強邁出一步,而我也從之前的清瘦漸漸變為如今的消瘦。
這年秋天,我被那頑固的疼痛折磨的幾近形銷骨立,數日都無法合眼,而令我更為焦慮的是,她已經許久沒有回過我一封奏折了。
最終關於她的消息,還是王玥帶給我的,盡管那日他是來向我辭行。
他臉上殊無喜悅,直言告訴我,“今日才接的旨意,調我去廣西,升定國將軍,三日後就要出發了。”
我知他不會一直留在南京,但沒有想到調令來的這麼快,且還是去如此山渺水遠的地方,心中不免疑惑,遂問他,“廣西近年來小戰事不斷,但並無大戰的可能,陛下因何調你去那裏,我總以為會是山西,或是再派你回遼東。”
他苦笑,道,“我也以為……這並不是陛下的意思,是太女殿下指派的。如今她是監國太女了,近期所有的調令和旨意都是她下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陛下未離開禁中,且聖躬若無恙,則無須太女監國,難道……我聽到自己的聲音發顫,“陛下,她……如何了?”
“元承,你別慌。”他一手抓住我,安撫道,“暫時無礙。隻是前陣子著了風寒,病了些日子。因罷朝了太長時間,所以才令太女監國的。我才從部裏衙門回來,聽見他們議論,這幾天似乎已好多了。你且寬心,陛下春秋還盛呢。”
我茫然的點著頭,所以這是她無法回複我的原因麼?心中再度刺痛,那種尖銳的痛感遠遠超越了此刻膝頭密密匝匝的酸楚。
我定了定神,看著眼前的王玥,又覺得一陣難過。
故人滄海別,幾度隔山川。我又一次要麵對這樣的別離,“嫂夫人和纖雲她們都一道去麼?山高水遠,那裏的風土你也不一定習慣,千萬珍重......”千言萬語皆成虛,最終也不過是一句珍重。
他點頭答應,握著我的手歎道,“時間總是過的這麼快。昨日纖雲還說今年冬天她要省下些炭,留給你,讓你春天下雨時也能烤烤火……元承,我既希望你早些回去,少受些身心折磨,你看你這些日子瘦得太狠了。可是你若真回去了,隻怕才更是折磨。唉,都是命……可惜了,你這麼個人。”
他嗟歎一陣,我亦無言以對,半晌他振奮些,說道,“該說珍重的是你!等我回京述職路過這兒再來看你,那時你可不許像現在這般憔悴啊。如果我們能相逢在京城,那便更好了,屆時咱們再好好喝上一回。你看你現在的樣子,我都不舍得灌你酒喝。”他拍著我的肩頭,複又笑道,“咱們來日方長了,我信那句俗語,好人總會有些好報的。等著我,再見時,咱們一定要來他個十觴亦不醉,如何?”
我咽下嘴邊的話,對他真誠微笑,並鄭重的頜首。二十年來的信任和感情,可謂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然而,那不可知的未來和既定的命途,終讓我們,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王玥走後,蕭瑟的秋意令我更加消沉,但心裏還是放不下她的事,我決定去禦馬監一趟,也許近日有從京裏回來的人,可以帶給我,關於她的消息。
白玉找了車夫來陪我一道,近年由於腿疾,我已無法騎馬,也絕少出門,踏出那方寸天地,看到紅塵阡陌裏的尋常煙火,竟讓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去的正湊巧,有剛從宮裏調任到南京的內臣,三三兩兩的圍在禦馬監中閑談。看到我時,內中有不少人都一愣,隨即麵色各異,我直覺他們適才閑談的話題,一定與她有關。
很快便有好事者上來與我攀談,然後告訴我,宮裏有大半年都為陛下的身體忙的一團亂,一場風寒之後斷斷續續竟是沒好起來,且聽說她拒絕太醫問診,隻讓那個叫玄方的道士在內闈伺候,吃了丹藥時好時不好,偏她就是信賴那道士,近日又嫌宮裏人多吵的慌,搬去了西苑,自然也帶著玄方一同前往……
我顧不得他們一邊說,一邊窺探著我的表情,也不想亦無能力再做掩飾,我知道自己麵白如紙,搖搖欲墜,心裏的念頭卻越來越強烈和清晰,我要回去,我要見到她……
可是無詔,外埠內臣不得擅離值守,更不得隨意入京,除非我的上峰派我回去。
我於是去求禦馬監掌印。他看著我十分為難的說,“不是我不讓你回去,可是你情況不同,讓你閑居南京,又無事可管,回去述職也沒個名目啊。元承,依我說算了罷,如今京裏是太女殿下掌權,你貿貿然回去……太女必然不會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