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父親所預料的那樣,米開朗琪羅這種既不衛生又不健康的生活習慣,使他經常患病。從他的信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生過14或15次大病。甚至有幾次高燒差點兒要了他的命。他的眼睛、牙齒、頭和心髒都有病。他常常受到神經痛的折磨,尤其當他睡覺的時候,真是苦不堪言。因為這些病的緣故,他提前衰老了。42歲時,他便感到自己老了。48歲時,他說他工作完一天後,得需要4天的休息時間來恢複。但是他的性格太頑固了,即便如此,他不肯請醫生來診治。
這種工作狂的生活狀態,使他的精神更是受到了極大的影響。悲觀主義不斷侵蝕著他。這是一種遺傳病,他的父親也有同樣的病症,那時候,他得想盡一切辦法去安慰受迫害妄想的父親。可是米開朗琪羅的病比他父親的更嚴重。永無休止的工作,不僅使他疲憊不堪,更使他的精神常常陷入一種迷亂狀態。他猜疑他的敵人,甚至猜疑他的朋友、兄弟和他的養子。他總覺得他們都在盼著自己早死好獲得遺產。
生活中的一切都讓他感到不安。他的家人嘲笑他整天心神不寧。他也總感覺自己處於一種悲哀的甚至瘋狂的狀態中。
經受的痛苦多了,米開朗琪羅就開始享受痛苦,似乎可以從中獲得一種苦澀的快感:“愈使我受苦的我愈喜歡。”
對於米開朗琪羅來說,包括愛和善良在內的所有事,都成為痛苦的主題:
“我的歡樂就是享受痛苦。”
他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更喜歡接近痛苦,而遠離歡樂。在廣闊的宇宙中,他所看到的和所感受到的隻有痛苦。他曾絕望地呼喊:“世界上千萬的歡樂都比不上一種苦惱!”這也許是全世界最能概括悲觀主義的呼聲了。
孔迪維說:“他身上具有強大的力量,這種力量讓他幾乎脫離了人群。”
因此,他是孤獨的。他恨別人,也被別人怨恨。他愛別人,但卻不被別人所喜愛。人們對他既欽佩,又畏懼。
到了晚年,人們對米開朗琪羅產生了一種宗教般的崇敬之情。他站在了整個時代的最高峰。他從高處俯瞰整個人類,人們從低處瞻仰他的風貌。他一生都在工作,從沒有好好地休息過,也不曾享受過人世間的溫柔,在他一生中,甚至都沒有享受過別人一分鍾的愛撫。他也沒有真正得到過愛情,隻有維多利亞·科隆娜純潔的友誼,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的天空。
在米開朗琪羅的世界裏,全都是黑夜,隻有他的思想像流星一般劃過黑暗的天際,他的意念在黑暗中劇烈地回蕩。貝多芬就從沒有過這種情境。因為貝多芬天性是快樂的,並且一直在追尋著快樂,隻是社會上種種不如意使他顯得有些憂鬱。米開朗琪羅則不同,他的內心就是黑暗的,充滿濃濃的憂鬱,這種憂鬱令人害怕,所有的人都本能地選擇遠離他。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在自己的周圍造成了一片空虛。
這種身處孤獨的狀況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米開朗琪羅常常自己和自己過不去。他的自控能力很差,總是在不斷地否定自己、反對自己,甚至摧殘自己,這使他不能像正常人那般好好地生活。他雖然是個天才,卻長著一顆背叛這種天才的心。世人常說他有一種“反對自己”的宿命,這使得他不能實現任何偉大的計劃。導致他一生不幸和悲劇的關鍵,就是缺乏意誌力和猶豫的性格,而這正是人們往往很少看到或不敢去看的。
米開朗琪羅不僅在藝術和政治上優柔寡斷,在他一切行動和一切思想上都是如此。他不能在兩件作品、兩項計劃中間做出選擇。他在建造尤利烏斯二世的紀念建築、聖洛倫佐的屋麵、美第奇的墓等等的表現都足以證明他的這種猶豫不決。他總是在不斷地開始,卻又總是完成不了。每次剛做出選擇,他就開始懷疑。這種性格使他直到生命的最後,什麼都沒有完成:他早已厭倦了這一切。有人說,他的工作是別人強加給他的,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使他不能完成任務。其實如果他拒絕的話,他的委托人是毫無辦法的。可是他不敢拒絕。
他很軟弱。由於他道德或是內心的膽怯,使得他在各個方麵都表現得像個弱者。不管做什麼事情,他都要思前想後,而對於一個性格果斷的人來說,這些考慮全都是多餘的。他往往放大自己的責任,覺得所有的工作他都要親力親為,這無形中增加了許多壓力。其實,這些工作任何一個工人都可以做好,甚至可以比他做得更好。但他卻不肯放手讓別人來做,結果他常常不能履行承諾。
他的怯懦是由於他的謹慎和恐懼造成的。尤利烏斯二世稱他為“可怕的人”,瓦薩裏說他是一個“謹慎者”,這個“使任何人,甚至連教皇也害怕的人”卻害怕一切。他最瞧不起在親王權貴麵前表現怯弱的人,並形容他們是“為親王們負荷工作的驢子”,但他在親王權貴麵前卻也表現得很怯弱。他曾想要躲避教皇,但最終卻留了下來,而且對教皇表現得很服帖。他可以容忍委托人蠻橫無理的要求,並且還會恭敬地答複他們。有時,他也會反抗,說話態度變得十分強硬,但最後還是做出了退步。一直到他生命的結束,他都在努力掙紮著,卻又無力抗爭。克雷芒七世看穿了米開朗琪羅的這個弱點,對他頗有憐憫之心,他是所有教皇中對他最慈和的一個。
他在愛情麵前喪失了全部的尊嚴,在他的敵人麵前表現得十分卑怯。他甚至將托馬索·卡瓦列裏,這樣一個可愛卻十分平庸的人稱為“了不起的天才”。
他的這種怯懦隻不過是痛苦可憐的表現。當他因為恐懼而顯得怯懦時,他會突然陷入一種神誌錯亂的恐慌中,並且會被這種恐慌逼得在意大利各處奔竄。1494年,他被自己的某種幻想嚇得逃出了佛羅倫薩。1529年,佛羅倫薩被圍,擔負守城重任的他又因為恐懼逃亡了。他一直逃到威尼斯,幾乎臨近法國。後來他覺得這種行為很可恥,重又回到被圍困的城裏,肩負起他的責任,一直堅守到圍城結束。當佛羅倫薩被攻陷後,許多人被流放,他又嚇得魂不附體。他甚至去討好法官瓦洛裏,而這個法官曾將他的朋友巴蒂斯塔·德拉·帕拉處死。真是可憐啊!他甚至跟自己的朋友劃清界限,與佛羅倫薩的流戍者斷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