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寫道:“佛羅倫薩,你不要惶惑。相信把我從你那裏剝奪了的人,是不會長久地享受這份成功的。因為他心懷恐懼,就不能無所畏懼地做任何事情。些許的歡樂,就能使相愛的人們感到快樂無比,就會熄滅他們的欲念,而苦難卻會使欲念增長。”
當羅馬被掠奪、佛羅倫薩被攻陷時,對人們的心靈產生了太大的觸動,許多人因此而一蹶不振。
皮翁博變成一個追求享樂的懷疑主義者:“我到了這個地步,哪怕宇宙崩裂,我都不在乎了,我笑看世界的一切。我覺得我已經不是羅馬被占領前的那個我了,我不能再回到原來的那個樣子了。”
米開朗琪羅想要自殺。“如果可以自殺,那麼,一個滿懷信仰卻過著奴隸般悲慘生活的人,最應該享受這種權利了。”
他的精神正處在一個動蕩的時期。1531年6月他病倒了。克雷芒七世竭力撫慰他,可是沒有任何效果。他命令他的秘書和皮翁博轉告他不要過度勞累,要不時地出去散散步,不要把自己弄得像個罪人一般。1531年秋天,大家都為他的生命感到擔憂。他的一個朋友寫信給瓦洛裏,說:“米開朗琪羅消瘦了許多,明顯感到衰老了。我最近和布賈爾迪尼、安東尼奧·米尼談過,我們一致認為,如果不用心看護他,他活不了多久了。他工作太累了,吃得又少而且沒有營養,睡得更少。一年以來,他老是頭痛、心髒痛。”
克雷芒七世不安起來。1531年11月,他下令,除了繼續進行尤利烏斯二世陵墓和美第奇墓這兩項工程外,米開朗琪羅不需要再做其他的工作,否則將驅逐出教,他認為隻有下達這樣的命令,才能讓米開朗琪羅花更多的時間用來好好調養他的身體,活得長久一些,以便為羅馬、為他自己的家族,以及美第奇家族的榮譽做出貢獻。
克雷芒七世保護著他,不讓他受到別的人的糾纏,因為總是有些人要求米開朗琪羅替他們做新的工作。克雷芒七世對他說:“別人讓你幫他畫一幅畫的時候,你就應該把筆係在腳下,在地上劃出四條線,說:‘完成了。’”當尤利烏斯二世的繼承人對米開朗琪羅施壓時,他又出麵幫忙調解。1532年,米開朗琪羅和他們簽了第四張關於尤利烏斯陵墓的契約:米開朗琪羅承諾重新做一個極小的陵墓,在3年之內完成,費用全由他個人負擔,還須付出二千金幣以償還他以前收的尤利烏斯二世及其後人的錢。皮翁博寫信給米開朗琪羅說:“隻要在作品中稍稍表現出一些你的氣息就夠了。”多麼低微的條件!但這次計劃卻沒能實現,為此他還須付出一筆錢!年複一年,米開朗琪羅沒有實現的計劃,事實上是他生命的破產,整個“人生”的破產。
在尤利烏斯二世的陵墓計劃破產之後,美第奇墓的計劃也泡湯了。1534年9月25日,克雷芒七世駕崩。幸運的是,米開朗琪羅不在佛羅倫薩城內。一直以來,他在佛羅倫薩過著惶恐不安的生活,因為亞曆山大·特·美第奇大公恨他,要不是因為有著教皇的袒護,他早已遭到迫害了。
自從米開朗琪羅拒絕為佛羅倫薩建造一座威臨全城的要塞後,美第奇大公對他的怨恨更深了。但對於膽怯的米開朗琪羅來說,做出拒絕美第奇大公的決定,已經算得上是一樁勇敢的舉動,表明了他對於故土存在著偉大的愛。從那時起,米開朗琪羅就隨時準備接受來自大公的打擊。而在克雷芒七世去世後,他恰好不在佛羅倫薩城內,這也許是偶然獲得的幸運吧。從此,他沒有再回到佛羅倫薩,他永遠和它訣別了。
修建美第奇教堂的計劃擱淺了,而且它永遠也不會完工了。我們今日所看到的美第奇墓,和米開朗琪羅所構想的,隻有很少的關聯。它留給我們的僅僅是壁上的大致輪廓。米開朗琪羅不僅沒有完成計劃中雕塑和繪畫的一半,就連後來他的弟子想重新尋找和補全他的構想時,米開朗琪羅自己都不能說出最初的構想了。他就這樣放棄了他的事業,將一切都忘記了。
1534年9月,米開朗琪羅重又回到羅馬,在那裏一直住到去世。他已離開羅馬21年了。在這21年中,他製作了尤利烏斯二世墓上的3座未完成的雕像,美第奇墓上的7座未完成的雕像,洛倫佐教堂未完成的穿堂,聖·瑪麗·德拉·米涅瓦教堂未完成的《基督》,為巴喬·瓦洛裏製作的未完成的《阿波羅》。這些工作嚴重影響了他的健康,他的激情也在一次次的打擊中消失了。他失去了他最愛的一個兄弟,也失去了他熱愛的父親。他寫了兩首紀念他們的詩,盡管也沒有寫完,但其中充滿了對痛苦和死亡的憧憬:
“上天將你們從人世的苦難中拯救出去了。可憐可憐我吧,我活在這個世上和死了沒什麼兩樣了。你們死去了,便成了神明,就不用再擔心生存的狀態。命運和時間,隻能給我們帶來不可靠的快樂和確切無疑的苦難,但你們卻不會因此感到苦惱了。沒有一片雲彩會遮擋住你們的光芒,你們不用再忍受今後艱難的日子了。黑夜不會熄滅你們的光輝,白晝無論多麼明亮,也不會增加它的光華。”
“親愛的父親,你的去世,讓我認識了死亡。死亡並不像人們想象中那樣是件壞事,因為它是人生的末日,同時也是在另一個世界永生的日子。我希望,上帝能讓我再次見到你,將我冰冷的心從塵世的糾葛中解救出來。在天堂裏,我們之間的父子感情將更加牢固。”
人世間也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戀的東西了,藝術、雄心、溫情、希望,這些都不能讓他有所依戀。他已經60歲了,生命似乎已經結束了。他一直孤獨著,他不再相信他的作品,內心隻想著死亡,他熱切渴望能最終逃避塵世間的一切。
“可憐!我被時間拋棄了,時間飛快流逝,我已變得衰老。我不能在死者身旁懺悔與反省了,哭泣也是徒然,沒有一件不幸的事可以和失掉的時間相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