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請問周老師，在全球化的今天，當代中國教育必須走向世界，漢語拚音在中國教育走向世界的過程中，能夠發揮怎樣的作用？
主：中國人需要一個漢語拚音方案，這個事情在清朝末年就提出來了，到1918年製定了一個方案，叫做注音字母，這個方案台灣現在還在用，大陸沒有用了，不過在大陸的字典上還都有。後來經過好多次的轉折，到了新中國成立以後，1958年又製定第二個重要方案，就叫漢語拚音方案。這個方案不是用漢字做工具的，而是采取國際通用的字母。製定了這個方案以後，推行情況是非常順利。這個拚音字母不是代替漢字的，是來幫助漢字的，這是很重要的一點。拚音字母讓國內廣大的群眾，特別是文盲群眾能夠從文盲的狀態走進中國的文化，所以，有人說拚音字母在中國國內是一把文化的鑰匙，有了這個鑰匙就可以開這個文化寶庫之門。在國際上，它是一個橋梁，使中國文化走到外國，使外國文化也走到中國，沒有橋梁單是用漢字就不方便。不是用字母來代替漢字的，而是用字母來幫助漢字，今天中國文化要走向世界，必須讓漢字走向世界，漢字走向世界需要拚音來幫助。所以，有人說拚音是小兒科，可以做一個比喻，我們開汽車有一個很複雜的機構，可能還有一件小事情，就是潤滑油，任何機器要開動就需要潤滑油，我說這個拚音就是一個潤滑油，使機器開起來方便。
客：漢語拚音方案是我們學習漢字的鑰匙。但是和書法的曆史相比，漢語拚音出現的時間並不長。您認為在中國教育史和世界教育史上，漢語拚音處於什麼樣的地位呢？
主：漢語拚音的第一個作用就是拿來給漢字注音。在漢語拚音製定的上個世紀50年代，中國的人民大多數是文盲，那個時候隻有20%是識字的、有文化的，80%是文盲。要使文盲進入文化領域，當然要做許多工作，當中有一個問題就是要識漢字，當中有一個最主要的問題，就是漢字怎麼念。本來一個字不會念就要問老師，這是不方便的，老師念出來的聲音，各人不同，有了漢語拚音方案就把漢字全部統一起來，有一個標準，這樣就方便中國國內的文盲進入文化領域。對於知識分子同樣有用處，不僅拿來認字，同時幫助來做文化工作，這個工作各方麵都在發展。最近的發展就是大家都用手機，手機可以打短信，怎麼打短信呢？打了拚音立刻就變成漢字，假如沒有拚音用手機就不方便了。在這個信息化時代，拚音使漢字文化能夠走上電腦，走向手機，同時與外國聯絡方便。
客：漢語拚音的發明讓我們更加方便認識中國博大精深的文字，而且也使我們日常生活更加方便了。很多同學們，有美國的留學生和日本的留學生，他們想問一下，東西方教育的差異對人生的成長有怎麼樣的影響？周老是有過在外國留學的經曆，請周老談一談自己的這種經曆，接受中西方不同文化的教育，對您的人生有什麼影響呢？這對我們的學生是有很大借鑒的。
主：文化是一個運動的東西，它不是一成不變的，有的時候變的很快，有的時候變的慢一點。假如我們回顧過去兩千年的歐亞大陸的文化，原來有好幾個中心，有好幾個文化搖籃，後來慢慢合並了。合並起來，到中國漢唐以後就變成四個地區文化，一個是東亞的，以中國文化為中心，漢字為中心。另外一個是南亞的，以印度為中心，印度教為中心。還有一個西亞的，以阿拉伯文化為中心，伊斯蘭教為中心。這三個都是亞洲的，東亞、南亞、西亞，這三個地區文化區域合起來叫做東方文化。另外，在歐洲的西部，西歐文化也是一個地區的文化，後來發展到美國，後來發展到美洲，就叫它“西方文化”。西方文化主要包括西歐和北美，東方文化包括東亞、南亞和西亞。這一兩千年的文化就成為四個地區文化。到了後來整個人類曆史發生了變化叫做“全球化”，文化就跟著全球化，這個全球化文化怎麼發生起來的呢？全球化人類相互往來多起來了，文化也是相互流通起來了，我學你，你學我。後來四個地區文化優秀的部分、有用的部分、大家承認的部分，就變成一種文化，這一種文化叫做“國際現代文化”。
客：國際現代文化是不分國家的，也不分東西的。地區文化是分東和西的。
主：我舉一個例子，我們都點電燈，電燈本來是美國發明的，這是西方的文化，現在連非洲都用電燈了，今天這個電燈那麼普遍，電燈變成一個世界性的文化，而不僅僅是西方文化。不僅這一件事情，許多事情都是這樣。東方有好多東西也變成世界性的，譬如，瓷器、紙張是中國發明的，到了全世界都用的時候，我們就不能說瓷器、紙張是中國的，而是世界的東西，而且現在紙的製作方法有改進了，這是外國改進的。
文化變成兩個層次，上麵一個層次就是全球性的，大家都一樣的，它的內容最重要的就是科學，科學包括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這是大家承認的，這是一個層次。
另外一個層次，地區的文化叫做傳統文化。傳統文化仍然存在，並不因為國際文化發展了，地區文化、傳統文化就沒有了，傳統文化跟國際文化，一般來講是沒有矛盾的。漢字書法是中國的傳統文化，不僅中國喜歡，外國也喜歡，這是中國的，東亞的文化。
有許多東西都變成世界性的了。比如說我們數學上用的阿拉伯數字，這不是阿拉伯人發明的，是印度人發明的，阿拉伯人把這叫印度數字，傳到西歐去了，西歐人就叫它阿拉伯數字，後來傳到中國，仍然叫阿拉伯數字，實際上是印度數字，可是今天因為全世界用阿拉伯數字，就變成世界性的。所以，國際現代文化是這麼一種情況。
地區文化在變，有的東西在慢慢萎縮，有的在發展。過去的文化也是這樣子，有的在發展，有的在萎縮，它是兩個層次，是相互幫助的，不是相互排斥的，是這麼一種情況。這個是一個簡單的說明，全世界的人都是生活在雙文化當中，什麼叫雙文化，我們既是利用國際現代文化，又是利用本國的，本地區的傳統文化，顯然是雙文化時代，已經不是單文化時代了，全球化時代已經是越來越明確的事情。
客：剛才聽您一番話，覺得文化差異是必然，融通、彙合這是趨勢，世界的趨勢一定是從差異逐漸走上融通，或者同一，這個是我們看到的前景。我們相信，這個趨勢是和諧的，共同享受文化。我們是坐字行文，文以載道，比方說毛筆，現在還有用嗎？從實用上看來在減弱，毛筆被鋼筆代替了，鋼筆被電腦代替了，什麼來操作呢？都是手，能不能說毛筆被代替了、消失了？將來電腦不一定變成什麼，手要變成什麼？現在電腦很普及，各種輸入法很便捷，還有必要讓孩子去學書法嗎？
主：應該形成規範，這是素質教育的一課，不是要使用它，而是通過它來教育人們在素質上有更大的提高。
客：拚音的用處還在擴大，推廣漢語拚音的目標是否就是為了實現漢語西方化，漢語拚音的字母與英文的字母有什麼差別？這與我們現在都在推廣學習英語是否有同樣的目標呢？
主：中國的注音字母是1918年製定的，在中國大陸已經廢除了。拚音的作用往往有些誤會，有的人以為是推廣拚音字母要消滅漢字、代替漢字了，要搞拚音文字了，有些人有這個看法，有些人對這個問題進行學術研究，那都是可以的。但是國家政策是非常明顯的，我們有《語言文字法》，漢字是我們的文字，拚音是拿來幫助漢字的。作為我們的文字，現在隻有漢字，拚音是一個工具，這個工具是幫助漢字，使漢字用起來更方便，所以這個誤會是可以解釋的。有的人反對也可以反對，那都是學術爭論，跟國家的政策沒有關係，國家的政策非常明顯，拚音不是文字，可是拚音有用處。
客：我們現在就是用漢語拚音打字，到網上發表看法，衷心地感謝您發明了漢語拚音，獲益的是我們中國人民。對目前世界範圍內的漢語熱，周老師是怎麼評價呢？是漢語的春天還是曇花一現？
主：漢語言的發展照我來看是一個自然過程，中國從清朝末年就進入了一個從舊時代到新時代的轉變過程，這個過程走的非常慢。日本很快就轉過來了，中國很慢才轉，而且過程並不順利。到現在，情況大變。這個過程轉的時候有幾個大問題，一個問題中國是農業國家要變成工業國家，清朝末年提倡工業化，洋務運動就是要搞工業，可是搞不成功。工業化一直到改革開放以後才順利，今天中國變成世界的大工廠了，這是由於改革開放，引進外國的企業，很快我們就發展了，這是一個很大的變化，使中國向世界化、全球化走前一大步，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變化，我國還在這轉變的過程中，還沒有走完。
客：有人曾經提議過中、日、韓三國統一漢字，您對這一點有什麼看法呢？
主：我覺得中、日、韓本來是一家人，各有各的發展，有一些差異是必然的結果，將來更親近的可能性很大，至於說是否發展成一種語言、一種文字，不做這個設想。漢語要變成世界性的語言，恐怕要相當長的時間。
客：東西方教育產生這個差異的原因，除了曆史傳承的有別，和彼此的競爭環境強度是否有關？
主：東西方的文化要從世界眼光來看，跟剛才講的這個漢語熱也有關係。在中國有很多方言，比如我小時候讀書，不僅讀文言，而且是用當地的方言來讀的，中國的一個方塊字在上海是一種念法，跟北京不同，跟廣州也不同，是不統一的。要從方言到共同語，就是全國講一種語言。一個日本人說：我來到中國遇到了很多事情，給我寫出來的是“日”字，“riben人”到了東北去他叫“yiben人”，我到了上海成了“Sheben人”，那個時候，在外國，一個上海人，一個廣東人，一個福建人碰在一起，都要講英語，不能完全中國化，這是非常糟糕的事情，廣東人、香港人今天到北京來旅遊還要英文翻譯，這是不正常的，一個國家的語言不通不行，什麼叫現代國家？現代國家有許多條件，首先一個條件就是要有共同語。
我1933年到日本去，起初以為日本的東京和西京的語言是一樣的，後來我發現是不一樣的。後來日本很快就統一了，不是說不要方言了，而是要有共同語，“國語”兩個字是從日本來的，全國的共同語言是從日本開始的。清朝末年要辦新式的教育，中國的教育領導就跑到日本去請教，日本就告訴我們，你要搞新的教育第一就要推廣國語。到了1955年，我們開全國文字會議的時候才把國語改成普通話，名稱改了，內容沒有改。
在中國50年代的時候，我們推廣共同語還是很困難，甚至還有人反對。
沒有共同語的理解，要推廣共同語很困難，可是後來電視越來越發達，我們全國的普通話的推廣，一直到了90年代才很快推廣，今天已經沒有問題了，現在的情況已經大變了，所以我們國家推廣共同語不是一個簡單的事，從清朝末年到現在，很長的時間才達到這個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