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維娜與鄭秋輪2(1 / 1)

[生活中沒有書籍,就好像沒有陽光;智慧裏沒有書籍,就好像沒有翅膀。]

"你怎麼相信真的還有血吸蟲病呢?"維娜問道。

鄭秋輪說:"我爸爸是市防疫站的血吸蟲防治專家,就因為講了真話,被關了整整三年,前年才放出來。去年夏天,我回家時,把爸爸的顯微鏡偷偷帶了來,取湖裏的水樣檢測過,見裏麵分明還有血吸蟲。爸爸發現顯微鏡不見了,就知道我要做什麼了。真是知子莫如父啊。他嚇得要死,連夜趕到農場。他提著裝有顯微鏡的布袋,拉著我到了外麵。走到沒有人的地方,爸爸竟然撲通一聲跪在我麵前,說,求你看在你媽媽麵上,別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了。我當時堵著氣,居然沒有拉爸爸起來。為著這事兒,我後來非常後悔。爸爸見我強著,自己爬起來,什麼也沒說,獨自走了。那是深夜,早沒有車了,我不知爸爸是怎麼回家的。從這裏到最近的柳溪鎮,也得走三十多公裏。"維娜望著鄭秋輪,說不出的害怕。鄭秋輪說的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啊。盡管天色已經很黑了,維娜卻能感覺出鄭秋輪臉上的沉重。

"中國早就沒有皇帝了,卻仍有金口玉牙。金口玉牙說沒有血吸蟲了,有也沒有了。這可是拿老百姓的生命開玩笑啊!"鄭秋輪長歎一聲,不再言語了。

維娜回到宿舍,感覺有些異樣。幾位同伴都低頭做自己的事,不太說話。維娜分明覺得就是在她進門的那一瞬間,她們的說話聲嘎然而止。過後維娜出門進門好幾次,隻要她一出門就聽得嘰嘰喳喳,她一進門就誰也不說話了。隻有戴倩不停地唱,從李鐵梅唱到阿慶嫂,從小常寶唱到柯香。那天晚上,大家上床後,話都不怎麼多,竟然沒有人提到鄭秋輪。平時總有人會提到他的。戴倩正好睡維娜上鋪。那個晚上,維娜沒睡好,知道戴倩通宵翻來覆去。她平時是最會睡的,女伴們都笑她果真是屬豬的。戴倩也不生氣,隻說自己臉白白嫩嫩,就搭幫會睡。

維娜以為自己快成神仙了。隻要出門,她就忍不住舉目四顧,心想鄭秋輪該在那裏吧?他果然就會出現在她的視線裏。似乎他被她靈魂深處的某種聲音驅使著,招之即來。鄭秋輪仍不怎麼同她說話,總是微微笑一下,露一口白白的牙。若沒看見維娜,他便是低著頭,匆匆地走。似乎他總在趕路,他有走不完的路。

農場不種水稻,按季節依次種著油菜、小麥、棉花和甘蔗。正是夏季,棉花樹望不到邊,北湖平原便鋪天蓋地的油綠。田土嶄平嶄平,天邊飛過的麻雀都看得清清楚楚。全場知青都鑽進棉花地裏打枝,就是去掉縟枝。維娜忍不住要往鄭秋輪連隊的方向張望。他背著洗得發白的軍用挎包,裏麵總裝一本書。隻要有空,他便會掏出書本來。工間休息了,知青們擲土塊兒打仗玩。維娜回頭一看,卻不見了鄭秋輪。他準蹲在田埂上看書去了。維娜仍望著他那個方向,裝著看天邊的雲。她想說不定那棉樹深處會突然冒出個頭來,就是鄭秋輪。維娜那時才十六歲,不明白自己是在戀愛了。

那時年輕人戀愛,程序上多半有些雷同。比方從借書開始。有天收工,回農場的路上,維娜走著走著,就同鄭秋輪走在一起了。

她問:"你有什麼好書看嗎?"他說:"我沒什麼好書,也都在別人手裏打轉。手頭就有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維娜其實早就看過這本書了,卻說:"借我看看吧。"晚飯後,鄭秋輪在宿舍外麵高聲叫道:"維娜,維娜。"維娜正對著鏡子梳頭,聽鄭秋輪一叫,見自己的臉唰地紅了。女伴們都在寢室裏,本來嘻嘻哈哈的,立即就靜了下來。維娜不敢高聲答應,低頭出去了。鄭秋輪站在宿舍外麵的坪裏,手裏拿著書。維娜朝他走去,覺得兩腿發硬,不太靈便。她接過書,喉頭好像也發硬了,說不出一句客氣話。她轉身就走,卻糊裏糊塗地往外走。維娜本想拿了書就回宿舍去的,卻越發慌亂了,幹脆出了農場大門。

已是黃昏了,維娜見很多很多蜻蜓在她頭頂飛舞。她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蜻蜓,有些害怕,麻著膽子走了會兒,就回來了。走到門口,聽得戴倩說:"想約鄭秋輪出去,人家沒有去。"維娜就不敢進去了,站在門口。戴倩又說:"外麵好多蜻蜓啊,明天肯定會下大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