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 2)

聽他這麼說,劉全有明白了。他手一指,說:“搬。你搬。”

當天,謝之長搬走了兩盆花,一盆是“素心臘梅”,一盆是“馨口臘梅”,也都算是珍品了。

劉全有說:“夠麼?不夠再搬。”

謝之長說:“他們懂啥?放心,一準兒成。”

“謝大嘴”是個熱心人,第二天傍晚,他就騎著自行車趕來了,笑嘻嘻地說:“鐵手師傅,怕你急,我先給你報個信兒。我見了校長,還見了教導主任,都滿口承當。明天就讓孩子上學。”

誰知,第三天下午,謝之長又騎著他那輛破自行車跑來了。他嘴裏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氣急敗壞地說:“這人真是‘天下第一拗蛋’!真他媽不是東西。教導主任找他,當場就給‘撅’回來了。校長親自出麵,這王八蛋竟然當麵質問:這是學校還是煙館?你是收了禮吧?弄得校長當場下不了台……我操,還有這人!”

花匠劉全有悶悶地望著他,說:“真不行,就算了。”

可謝之長不答應了。謝之長說:“那不行。憑什麼不讓孩子上學?別說沒吸,就是吸了支煙,又該如何?能犯多大的王法?操,這不是打我的臉麼?鐵手師傅,你等我消息。我還不信了,我扳不倒他。我現在就去找我表妹夫去。他是縣裏管教育的副縣長,我讓他出麵……”

劉全有呆呆地望著他,見他的眼風又掃到了花上,就說:“搬,你挑著搬。”

這一次,謝之長搬走的是兩盆“虎蹄臘梅”。

在劉金鼎被停課的九天時間裏,謝之長不辭勞苦地一連跑了八趟。最後一次,他蹲在院子裏,冒著一嘴白沫兒,啞著喉嚨說:“孩兒,咱不在這兒上了。他就是給咱磕一百個響頭,咱也不上了!一個鎮中,有啥上的?咱去縣裏上,縣一中、三中都是重點,你隨便挑……”提起崔國祥崔老師,謝之長破口大罵:“那就是個‘拗蛋筋’,是個死夾榆木頭。中山裝上打補丁,硬充大牌兒。飛機上掛尿壺,都臭到天上去了!你看他‘傲造’的?不就是會念兩句‘之乎者也’麼?靠,啥東西!我在縣裏芙蓉大酒店擺了一桌,好酒好煙候著,管教育的副縣長去了,局長去了,校長主任都到了,他居然三請不到……”

是啊,天堡中學語文教研組長崔國祥是鎮上的名師,據說縣一中還想挖他呢,自然是十二分地驕傲。他說:“天王老子也不行!這樣的學生,誰想教誰教,我不教!”

謝之長說:“那王八蛋,不得好死!吃飯時,一桌人都罵他。這樣,孩兒,我都說好了,天堡這邊不算開除,算是轉學,轉到縣中去上……”

可是,劉金鼎卻突然蹦出一句:“我不在縣裏上。”

這一句把謝之長說愣了。謝之長說:“孩兒,那你……”

劉金鼎說:“我想去洧川上。”

謝之長說:“洧川中學?”

劉金鼎說:“洧川中學。”

謝之長說:“我明白了,孩兒是要個臉氣,行。我送佛送到西天,你等著。”

劉全有嘴裏喏喏的,想說點兒什麼。謝之長說:“鐵手師傅,不說了,都在心裏。我這就跑事兒去。”說著,推上他那輛自行車,跑事兒去了。

“謝大嘴”的確是個能辦事的人。三日後,謝之長推著那輛破自行車,親自把劉金鼎送到了四十裏外的洧川中學。此後,謝之長就成了花匠劉全有的花卉代理人。

(一直到二十二年後,曾被同學們稱為“天下第一拗蛋”的班主任崔國祥,這個曾擔任過天堡中學語文教研組長、“射擊水平一流”的崔老師,居然也排在了上訪的隊列裏。那時劉金鼎剛剛當上市政法委副書記,他在“上訪接待日”裏接待的第七個上訪對象就是崔國祥。崔老師抱著一摞上訪材料,顫顫巍巍地來到他的麵前。崔老師的頭發幾乎掉光了,頭上架著一副纏有膠布的老花鏡,原來的驕傲已蕩然無存。他剛在椅子上坐下來,就迫不及待地說:“不講理呀!我的房子,說拆就拆……”劉金鼎說:“崔老師,你還認識我麼?”崔國祥慢慢地仰起臉,有些驚詫地望著他:“您,您是……”劉金鼎說:“崔老師,我是劉金鼎啊,你不記得了?”崔國祥臉上出現了一絲惶恐,他說:“噢,是劉、劉、劉書記呀……”劉金鼎說:“崔老師,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交代下去,讓他們嚴肅處理。”這時,曾經無比驕傲的崔老師,一把抓住他的手,老淚縱橫,竟“哇唷”一聲,哭起來了。

事後,崔國祥的“拆遷案”仍未得到解決,他至今仍走在上訪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