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校園後,劉金鼎心裏才有了怯意。是啊,雖然名為“農科大”,但它畢竟是省城的高等學府,是國家的重點大學。劉金鼎跟在謝之長的後邊,暈兒呱嘰的、轉來轉去的、走了差不多有三裏多地的光景,才拐進了校園深處的一處平房院。謝之長擦了把汗,說:“就這兒。”
推開門的時候,劉金鼎終於看到莊稼了。院子很大,院裏有一塊綠油油的麥田,麥子已抽穗了,大約有三分地的樣子。一個小老頭(也許並不老)正半跪在麥田裏,手裏拿著一個放大鏡、一把小尺,嘴裏念念叨叨的,正在測量著什麼。旁邊,還放著一把小鋤。
對這個“老者”,金鼎也隻是瞄了一眼,沒有多想。然而,讓劉金鼎驚訝的是,就在這時,謝之長快步走到麥田邊上,彎下身子,親熱地叫道:“舅,忙著呢?”
劉金鼎立時傻眼了。他看看謝之長,又看看那“老者”……
那跪在麥田裏的“老者”抬起頭,看看謝之長,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劉金鼎,像是極力在回憶著什麼。
謝之長倒是不卑不亢的。謝之長說:“老舅,我姓謝,謝之長,梅陵的。上次來,咱敘過家譜的。我娘跟……”
沒想到,這位“老者”拍了拍腦殼,居然哈哈大笑,說:“哎呀,之長,是之長啊。從老家來的吧。你看我這記性!”
謝之長指著劉金鼎說:“這就是咱外甥,劉金鼎。我給你說過的。”接著又對金鼎說:“這是農大的校長,你該叫舅姥爺的。”
一聽是老鄉,校長親熱極了。他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土,“噢噢”了兩聲,說:“快快,上屋,上屋坐。”聽口音,完全是一口梅陵方言。
可是,當兩人提著禮物走到屋門口時,謝之長悄悄地拽了劉金鼎一下,低聲說:“換鞋,換鞋。”
校長大約聽到了,擺擺手說:“不用,不用。老家來人,沒這個講究。”可是,話雖然這樣說,他自己倒是先把穿在腳上的布鞋給換掉了。於是,謝之長和劉金鼎也乖乖地跟著換上擺在門口的拖鞋。
進了門才發現,這個看上去和一個老農民沒有多大差別的農大校長(後來才知道,那時,他其實是副校長),家裏是那麼幹淨。幹淨得讓人驚訝!處處都擦得發著亮光,一塵不染。由此,不由得叫人想問:這家會有一個什麼樣的女主人呢?
當他們在沙發上坐下來的時候,校長突然沉下臉來,說:“之長,老家來人,是不準帶禮物的。你不知道麼?”
謝之長忙說:“知道。外甥看老舅,咋也不能空著手啊。”
校長說:“那也不行。你還是提走吧。”
謝之長賠著小心說:“這麼遠的路,拿都拿來了,下不為例。”
校長擺了一下手,說:“不行,必須帶走。”
此時,劉金鼎的心一下子吊起來了,臉,先先地就紅了。人家不收禮,他覺得這一次,事兒怕是要“吹”了。看來,“謝大嘴”也有栽跟頭的時候。劉金鼎半勾著頭,怯怯地打量著校長,生怕他說出更難聽的話來。
細看,校長也就四十來歲的樣子,雖然鬢角處有白發,但頭發梳理得一絲不亂。一張古銅色的臉像丘陵一樣,卻也棱角分明,三道抬頭紋呈溝狀,似有老日頭曬出的底子。牙根上有陳年黑漬,那一定是吸煙過多的緣故。這人個兒雖不高,但氣宇軒昂,兩眼放射出逼人的光芒。他穿一件對襟的、手工縫製的、有雙排盤式布扣的白棉布上衣,下邊是牛仔褲,腳下是一雙圓口布鞋(脫在門外的那雙是舊的,這是一雙新的)。如果單從麵相上看,他的底版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特別是口音,是梅陵老東鄉特有的,四、十不分,那是含在骨頭縫兒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