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東山皺了一下眉頭,說:“這,不好吧?”
就在這時,“粉兒”把車開過來了。“粉兒”從車窗裏探出頭來,說:“伯伯,上車吧。”
赫連東山想說點什麼,又很勉強地咽回去了。到了兒子這裏,他一下子就喪失了主動權。兒子拉開車門,赫連東山坐在了後邊。赫連西楚坐在了“粉兒”的旁邊,說:“走吧。”
車拐來拐去,走過幾條街後,在一個名為“基輔餐廳”的門前停下了。這個所謂的俄國餐廳隱在一條背街上,門臉兒很小,順著台階往下走,甚至有點半地下室的味道。可是,拐進去就不一樣了,拐進去有一種叫人目瞪口呆的感覺!隻見裏邊人聲鼎沸,一股濃烈的膻、甜、腥的氣味撲麵而來。還不僅僅是這些,這完全是一個年輕人的世界,或者說是一個“小白領”們的世界。男男女女,一桌一桌地,排列有序地在裏邊坐著。在悠揚旋律的俄羅斯音樂聲中,喝著紅酒,舉著刀叉,吃著牛排、“列巴”之類……男人靠在女人的肩上,女的偎在男人的懷裏,笑聲、接吻聲、竊竊私語聲、幹杯聲不絕於耳。有一男一女兀地站起,隨音樂跳起舞來,扭上幾圈後又坐下,繼續舉起刀叉,嘴裏高喊著:“——起兒死!”
此刻,一個肥美高大的俄羅斯女人從屏風後的灶間裏滑出來。她手裏舉著托盤,像遊泳似的在密集的餐桌前滑來滑去,滑出一串一串的“撕巴洗巴”。忽然,樂聲變了,刹那間又改成了進行曲。有一隊(四個)高大威武的、身穿當年“蘇聯紅軍”製服的俄羅斯人出現了,他們行進在一個個餐桌前,齊聲高唱“喀秋莎”!於是,整個酒店沸騰了,在刀叉聲中,所有的人都跟唱“喀秋莎”……小白領們紛紛站起,與他們合影留念。
在這樣一個氛圍裏,赫連東山不僅是頭暈,眼也有些暈。赫連東山年輕時最喜歡聽的就是俄羅斯歌曲。那些歌曲就像是夢中情人一樣,滋養過他的心靈。在赫連東山看來,那些“蘇聯紅軍”的製服,包括領章、帽徽,代表著一個時代,那是用鮮血和生命染出來的時代。不管對與錯,那都是一個時代的縮影,應該給予起碼的尊重。可是,在這裏,卻成了佐餐的調料了。笑吧,笑吧,孩子們笑得多麼開心!可他們又知道些什麼?
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半地下餐廳裏,還要等待。來這裏吃西餐的人太多了,得排隊。那些雙雙對對的小白領們倒是不急不躁地,一個個擺弄著手機,煞有介事地翻看著網頁什麼的。赫連東山已經沒有耐性了,在排隊等待的時候,他先後出去接過兩個關於案情進展的電話。當他第二次走回來的時候,“粉兒”說:“伯伯,別急,就快輪到我們了,還有兩桌。”
可赫連東山快要崩潰了。他實在是等不下去了,他對兒子說:“你出來一下,我有話給你說。”說完,他扭頭走出了餐廳。
赫連西楚沒說什麼,跟著他走出來了。
兩人站在街邊上,赫連東山說:“你已經是成年人了,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我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能否換一個工作,你總不能玩一輩子遊戲吧?……”
赫連西楚抿著嘴,冷冷地看著他。兒子的目光裏有一些嘲諷,有一些憐憫,還有什麼,那就說不清了。他好像是不屑於回答,如果他說了什麼,那就是對牛彈琴了。
可就在這時,那個“粉兒”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來了。她一下子搶在了兒子的前邊,塗著黑指甲油的手指一閃,差一點就戳在赫連東山的臉上了!她像機關槍一樣對著赫連東山吼道:“五〇後吧,打小推鐵環、打皮牛、摔三角長大的吧?我都懶得跟你廢話,跟我姥姥一個德行!什麼叫玩遊戲?你玩一個試試?我告訴你,哥哥是神!哥哥是生產快樂的大神!哥哥一個人就是生產快樂的工廠!知道什麼是快樂麼?不知道吧?土鱉一個。一輩子苦哈哈的,你根本不知道人間還有快樂!你知道哥哥有多少‘粉絲’麼,一千七百六十萬!什麼東西,敢這樣跟哥哥說話?看我廢了你!”
赫連東山傻了。一個小丫頭,就像是一個抽筋剝皮的殺手,頃刻間把他剝得精光,剝得體無完膚。特別是那句“五〇後”,對赫連東山來說,非常刺耳,有巨大的殺傷力!是的,“五〇後”。他這個“五〇後”在這個女孩子麵前,一點尊嚴也沒有了。真難堪哪!他搖搖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赫連西楚終於開口了。兒子說:“夠了,一邊去!”
那女孩說:“他就是個老頑固,土鱉,我得滅他……”
兒子說:“滾!誰讓你多嘴了。”
赫連東山身子動了一下,扭頭就走。他暗自在心裏說,走吧,趕緊走吧,給自己留一點臉麵吧。
他心裏說:這不是你的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