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各莊離芽口村二十八裏路，恍惚中他竟然走了這麼遠？到了這個時候，驚魂甫定，他又覺得自己很可笑。那是“鬼”麼？哪有“鬼”呀？輕易不走夜路，也不過是自己嚇自己罷了。去他媽的！
劉金鼎意意思思地站在那裏，腳似乎想往前走，身子卻想往後退……這個王各莊他是來過的，多次來過。當年，當他還是縣委辦公室主任的時候，曾經為這個村辦過兩件好事。一件是建“沼氣池”，讓全村人做飯都用上了沼氣。另一件是村街路麵硬化，在二百多米長的村街裏修了一條連接省道的水泥路。這兩件事都是上麵撥了款的。
當年，這個村的村支書，一個綽號叫“王馬虎”的人，提著兩瓶小磨香油來到了他的辦公室。王馬虎個子不高，從小賣豆腐，那老腰是推小車推出來的，硬得就像別著個扁擔似的，走路八字步，一扭一磨的，跟他父親有點像。其實，這個叫“王馬虎”的人很精明。他進門來，半彎著身子，嘻嘻哈哈地點頭笑著，什麼也不說，就把提來的小磨油往沙發角上一放，爾後就勢蹲在地上，揚臉望著他。劉金鼎說：“王支書，你咋來了？有事？”王馬虎兩眼望著他提來的小磨香油，說：“主任，你該忙……忙。我來看看你，也沒啥拿。”劉金鼎說：“有事說事。”王馬虎說：“聽說上頭有撥款，給俺村勻點唄，多少給勻點。”他不說要，他說“勻點”。劉金鼎說：“你咋知道上頭有撥款？”王馬虎說：“我也是聽說，要建個啥‘池’，那叫個啥？你看，先來俺村建唄。”那時，農村建沼氣池還是新生事物，上邊提倡村村建沼氣池，凡試點村，上頭有補貼。就這樣，劉金鼎動動筆，把王各莊列入了建“沼氣池”的試點村。有了省裏下來的撥款，王各莊的“沼氣池”就建起來了，家家都用上了沼氣。
後來，王馬虎又來縣裏找過他兩趟，每次都背著個布袋。一次背來的是麥香杏，一次背的是嫩玉米，來了兩腳一叉，仍舊是往地上一蹲，說：“主任，你看，沒啥拿。”劉金鼎跟他熟了，就不客氣地說：“滾球吧。”王馬虎覥著臉說：“聽說又有款下來了。勻點，多少給勻點。”劉金鼎說：“老王，你就是個人精，又得啥信兒了？”王馬虎說：“國家的錢，給誰不是給呀，勻點，多少勻點。”他就這麼軟磨硬泡的，一“勻”勻走了二十八萬三。到了，把村街裏接連省道的水泥路修起來了。所以，王馬虎在村裏威信很高。
劉金鼎硬著膽子，一腳高一腳低地來到了王馬虎的家門前。如今的王馬虎家已蓋起了三層小樓，門口亮著一盞電燈，燈下是朱紅色的大鐵門，兩邊的院牆上鑲著兩個大字：一個是“福”，一個是“壽”，字是朱紅色的瓷片拚貼的，看上去很富足的樣子。沒等劉金鼎敲門，就聽見大門“吱吜”一聲，大鐵門上的一扇小門開了，王馬虎咳嗽著從院裏走出來。他剛一抬頭，就見門口站著一個人。
也就是幾秒鍾的時間，王馬虎嘴裏喊出了一串“呀呀……”聲！他說：“我的神哪，大神哪！你咋來了？呀呀呀！桂他媽，趕緊，趕緊吧，接駕！大領導來了呀！”
爾後，沒等劉金鼎開口說話，他四下瞅著嚷道：“車呢，咱司機呢，司機師傅呢？咋不讓上家喝口水呢？你看看，你看看……”
劉金鼎走了那麼久，人都累慘了。可他仍硬撐著直直地站在那裏，很嚴肅地說：“老王，這麼大歲數了，咋還是咋咋呼呼的？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談，讓司機先走了。”
王馬虎“噢、噢”了兩聲，說：“呀呀，路都改幾年了，走錯路了吧？那，上家，上家。真沒想到啊，你這麼大官會來我家……”
進了院子，王馬虎給妻子介紹說：“桂他媽，這可是大官！是恩人！我給你說過的……”接著，王馬虎又吩咐說：“桂他媽，殺小雞、烙油饃，趕緊的！”
女人五十多歲的樣子，失急慌忙地從屋裏跑出來，慌得鞋都穿錯了，一隻拖鞋、一隻皮鞋，一迭聲地說：“上屋，上屋。”
劉金鼎進院後四下看了看，說：“老王，房子蓋得不錯呀。家裏就剩老兩口了？”
王馬虎說：“可不麼，都進城了。一個是國家教師，一個是……”
進了屋子，王馬虎一邊忙著倒水，一邊指指沙發，說：“去年個孩兒給買的，皮的。坐，你坐。呀呀，真想不到你會來……你調到市裏當領導，可有不少年頭了吧？”
劉金鼎並沒坐下，而是說：“老王，不好意思，衛生間在哪兒呀？我先上個衛生間。”
王馬虎說：“左邊，左邊頭一間。上，你上。”
在衛生間裏，劉金鼎方便後，就勢抓起一條毛巾，很細致地擦幹淨了褲子和皮鞋上的土塵，這才走出來，坦坦然然地在沙發上坐下，端起王馬虎給他泡的茶，喝了一口，說：“毛尖哪？”
王馬虎說：“還是大領導的嘴，一喝就喝出來了。哎，我這兒還有咖啡呢，你喝不？閨女從省城拿回來的。”
劉金鼎搖搖頭，說：“毛尖就行。”
王馬虎跟著說：“就是，啥咖啡，一股溏雞屎味，我也喝不慣。”
劉金鼎說：“老王，最近忙啥呢？”
王馬虎說：“也沒忙啥。你知道，咱這兒離縣城遠，不臨大路，又不在‘規劃線’上，除了賣花，幹啥都賠。就是種花，也沒人家掙得多……”
往下，劉金鼎很嚴肅地說：“老王，我之所以連夜趕來，是有個項目，看你有沒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