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3)

赫連東山不再給他留情麵了。他厲聲喝道:“老李,醒醒吧!你要看清楚,這是什麼地方!”

在訊問李德林之前,赫連東山是經過精心準備的。他什麼都考慮到了,就是沒想到李德林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往下,赫連東山正色說:“老李,我實話告訴你,你說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如果是在特殊年代(比如大饑荒時期),經過最高方麵的特別批準(也就是特赦),很有可能對你法外開恩。就像你說的那樣,讓你去研究你的雙穗小麥,但也必須是你認罪伏法之後,經過一定的法律程序,才會讓你戴罪立功。現在,你還沒有認罪伏法。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

突然之間,李德林的“氣”泄了。他的眼角下布滿了細碎的皺紋,就像是落滿灰塵又揉皺了的破抹布。也就是在一瞬之間,他的蒼老是不可想象的。他的“神”已經散了。他坐在那裏,確切地說,很像是一堆灰。這堆灰就剩下架子了,架子還在,他撐著呢。

到了這時,赫連東山竟然有一點點兒心疼他。他緩下語氣,說:“老李呀,你是專家,又是高級幹部。這樣,咱們談談心如何?”

李德林愣愣地坐在那裏,突然抬起頭,說:“噢,噢噢。”

赫連東山說:“你還記得麼?上中學的時候,有一篇課文叫《梁生寶買稻種》。這篇課文……”

李德林說:“記得,當然記得。我記得這篇課文摘自柳青的長篇小說《創業史》。是啊,那時候,真窮啊。他出門住不起旅館,隻喝二分錢一碗的茶水……”

赫連東山說:“老李,你說,像梁生寶這樣的人,真有麼?”

李德林說:“我說過,那時候,社會是幹淨的,真有,當然有。現在嘛……”說著,他搖了搖頭。爾後,他低下頭去,喃喃地說,“現在,我們都不幹淨了。”

赫連東山說:“老李,我知道,你是研究種子的專家,你是為國家做過貢獻的。你家三代農民,出了你這麼一個留美的博士,不容易呀。咱聊天哪,有句話我問問你,國家有對不起你的地方麼?”

李德林怔了一下,抬起頭,就那麼望著他,一時不知該怎麼說了。

赫連東山說:“從小學、初中、到高中,你學習成績好是事實,可你上學都是免費的。當年,就憑著村裏開的一紙證明,你的學費全免。這是事實吧?你上大學,拿的又是全額助學金,這也是事實吧?去美國留學,你是公派。你知道你花了多少錢麼?三年時間,你讀生物學博士,學費另算。生活費每月一千一,你實拿九百七,還是美元。不算飛機票,一年折合人民幣至少十萬左右(那時候的十萬可不是小數目)。你算算,你一共花了國家多少錢?!當然,那時候你很節儉,也曾勤工儉學,這也是事實。”

李德林聽他這麼說,一下子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他喃喃地說:“我想抽支煙。”

赫連東山說:“咱說說現在,你是副省級幹部,工資就不說了,就說待遇,你一人一輛專車。現在是‘奧迪’,六十萬左右。你先後換過三次車,最早一輛是日本的‘藍鳥’,再後一輛是德國的‘大眾’。每輛車每年的保險維修費至少六萬左右,一個專車司機,月工資加出差補助至少四千左右,一年也是五六萬。你一人一個司機、一個專職秘書,把你的生活及各個方麵也都全管了。但凡出門去,無論走到任何地方,都高接遠迎的,另外還有其他各種待遇,住房、醫療……老李呀,有一點我想不明白,可以說是百思不得其解,你都到這一步了,何必去殺人呢?”

李德林愣了很長時間,突然醒過神來,喃喃地說:“我沒有殺人,沒有殺人,沒有,沒有……”接著,他低下頭去,喃喃地自語說:“麥子黃的時候是沒有聲音的,頭發白的時候也沒有……我怎麼就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