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訊問室裏的燈突然亮了，各種強光一下子打在了李德林的身上。李德林眼眯著，額頭上出現了一層細細的汗珠，那汗珠就像是突然聚集起來的小蟲兒一樣，慢慢地蠕動著，順著皺紋形成了一條條彎彎曲曲的溪流。他的手有些痙攣地伸出來，說：“請，讓我再吸支煙。”
大約有十分鍾的時間，李德林一直孤零零地在燈光裏坐著。在強光的照射下，他下意識地往下縮了縮，像是凍住了一樣……煙吸完了，煙灰無聲地落在地上。
過了一會兒，燈光又暗下來了。在李德林對麵的牆上，無聲地滑下一塊白色的幕布。幕布亮了，幕布上先是出現了一輛車，是輛白色的金杯麵包車。這輛車在旋轉中慢慢放大，爾後定格於‘陝A7563‘的牌照上。接著，是一幀幀放大了的圖片：這輛金杯麵包車出現在‘農科大’校園裏；出現在‘農科大’圖書館門前；徐亞男臨上車前的扭頭一瞥，很警覺的、訝然的一瞥；這輛金杯麵包車經過省城高速公路收費站，車牌‘陝A7563‘的正麵特寫；金杯麵包車開出東峽收費站，車牌‘陝A7563‘的側麵特寫；爾後，當這輛麵包車出現在老爺嶺柞木林時，已經完全燒毀了，麵目全非，牌照特寫上是一塊凸現字母的黑鐵皮……
接著，幕布上出現的是碧波蕩漾的水庫，水庫的幀片在旋轉中慢慢放大；接著是一幀幀麻袋的特寫：麻袋濕漉漉的，從水麵上吊出來；麻袋落放在了地麵上，裏麵是一具死屍，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接著是一張蓋有檢測機構印章的“DNA”憑證，幕布上蓋有紅色大印的證明特寫慢慢地聚焦、放大……在一連串的英文字母和數據的後邊，最後推出的是三個大字：——“徐亞男”。
再接著，燈光又一次暗下來，幕布上出現了一幀幀受審者的照片。第一張是殺手黃丙炎的照片，他正在審訊室交代問題，隻是沒有聲音；第二張是殺手幫凶洪小禾受審時的照片；第三張是證人周申接受訊問時的照片；第四張是薑保國受審時的照片，他正在交代問題，沒有聲音；第五張是劉金鼎受審時的照片，這張照片變換了許多角度，仍然是沒有聲音……
往下，幕布上出現了炸彈一樣的、十分醒目的、一連串的電話號碼，每一組電話號碼後邊推出的都是兩個字：“成功”。“成功”二字在電話號碼後邊連續出現了四次。當最後一個巨大的“成功”出現在幕布上時，上麵特別標明的接收地點是：北京。
這個接收地為北京的手機號碼是：15×××××××××，它在幕布上以推向近鏡的方式，無限放大，以至於占滿了整個屏幕！
當掛在牆上的幕布再次亮了的時候，先是一片空白，爾後有了哭聲，嚶嚶的哭聲。接著，一個孩子的影像出現在屏幕上。這個孩子四歲多一點，正在哭著叫：“媽媽，媽媽……”屏幕定格時，幕布上隻剩下了一雙眼睛，孩子的眼睛。孩子的兩隻眼睛直直地望著一個地方，淚水順著麵頰流下來，眼裏充滿了憂鬱和恐懼的神情。
這時候，李德林忽地站了起來，突兀地脫下了自己的褲子、上衣，赤裸裸地站在那裏，大聲喊道：“你們看看，她打我，咬我，抓我，我滿身都是傷……”
也就在這時候，隻聽“轟”的一聲，赫連東山眼前一黑，出現了一片煙霧，他發現，陡然間，李德林居然隨著煙霧消失了。他站起身來，揉了揉眼，突然大叫道：“人哪？”
是的，“那個人”突然消失了。那個一直讓他們敬畏的人，那個穿西裝、打領帶、時常坐在電視前侃侃而談、給他們做指示、講話的人，那個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一下子消失了。
此時此刻，訊問室裏一片寂靜。
其實，他並沒有消失。脫光了衣服的李德林就在水泥地上蹲著，他是羞得無地自容了。他知道，他已無處可藏。他赤裸裸地蹲在地上，就像是一堆熄滅了火焰的灰。
赫連東山是太累了。他在案子裏泡得太久了，他也暈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