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赫連東山突發腦溢血，有兩方麵的原因。一是“一號專案”他投入太多，連續跟進五個多月，過於疲勞；但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實在受不了邢誌彬的眼神。邢誌彬眼神兒裏有太多的“白蟻”，泛著光點的“白蟻”。那些“白蟻”裏藏有多重含意，有居高臨下的幸災樂禍，有對昔日往事陳舊性的冤懟，還有一種貓捉老鼠一般的、不動聲色的恨。那眼神兒就像是一口“井”，用白蟻和辣椒、用時間和釘子攪拌出來的“井”。他帶出來的徒弟，竟然把他當作了敵人。還能說什麼呢？對於赫連東山來說，這種眼神有巨大的殺傷力，他最傷的是赫連東山的尊嚴！是啊，一個老預審的尊嚴太重要了，他實在是無法忍受。
（後來，當赫連東山走出“雙規”室的時候，他把“邢誌彬眼神”列為不與交往的主要特征。此後，凡有“邢誌彬眼神”的人，一概不與交往。當然，有時候，一個人的時候，他也會想，邢誌彬是受了誰的影響呢？）
赫連東山突然被“雙規”，主要是因為兩條“罪狀”。一條是“受賄”。據檢舉人揭發，赫連東山的兒子大學剛畢業，就在北京三環內的黃金地段買了兩套房子。這兩套房子，當時是以一百二十萬的低價購買的（據檢舉材料交代，買房時打了五折，等於白送），如果按現在的價格來算，至少價值一千二百萬以上！以赫連東山的經濟情況來看，屬於嚴重不符。就按當年的情況來看，一百二十萬也不是個小數目，他哪裏弄來這麼多錢？若按現在市價來算，如果受賄事實成立，他至少受賄千萬以上！這就是大案了。赫連東山的另一條罪是“強奸罪”（除了強奸罪，同時還附加了一條“男女關係問題”。有人舉報說，曾親眼看見赫連東山的一個女弟子坐在他的腿上）。據檢舉材料揭發：赫連東山在辦案的過程中，曾經利用職權強奸過一個犯罪嫌疑人的妻子。這兩罪（再附帶一男女關係問題，算是強奸罪的佐證，說明他一貫作風不好）無論哪一條成立，都應該是重罪。
萬副廳長在看望過赫連東山之後，心情非常沉重。他破例給“赫案”的經辦人打了一個電話，他在電話裏說：“邢誌彬同誌麼，請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說完，沒等回話，他就把電話放下了。
當邢誌彬趕到萬副廳長辦公室的時候，已是傍晚了。辦公室的門大開著，就見萬廳一臉鐵青，在那張皮沙發上坐著。邢誌彬進門喊了聲“報告”，萬廳看了他一眼，說：“坐吧，坐。”
邢誌彬在旁邊的沙發上淺淺地坐下，爾後，從衣兜裏掏出一個小本和筆，拿在手裏，說：“萬廳，請指示。”
萬海法說：“按照規定，不是分管領導，不該插手任何案件。我今天破了個例。我先說明一點，把你找來，並不是要你徇私枉法，是有些話想跟你談談。我下邊的話，你可以記錄在案。”
邢誌彬的身子坐得更直了些，說：“您說。”
萬海法問：“赫連東山交代了麼？”
邢誌彬看了他一眼，說：“還，沒有。他，很頑固……”
萬海法說：“把你找來，就是要告訴你，一定要徹查這個案子，一定要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如果赫連東山確有問題，按規定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如果是有人誣陷，也請你一定要查清楚，還赫連東山一個清白。”
邢誌彬問：“就這些麼？”
萬海法點點頭說：“就這些。”
接著，萬海法瞄了他一眼，說：“把你那小本本兒收起來吧。”
邢誌彬怔了一下，慢慢地、有些不情願地把小本和筆都裝進了衣兜。
這時，萬海法說：“你知道我為什麼破例把你找來麼？”
邢誌彬搖了搖頭。
萬海法說：“你恨我麼？”
邢誌彬一下子愣了，他不知道萬廳長這話是什麼意思。
萬海法擺擺手，意思是不用回答。他接著說：“八年前的一個晚上，有一個人，在深夜時分敲響了黃淮市公安局局長的家門，他是來為一個青年幹警說情的。他說：‘萬局，這是誣陷，是一個陰謀。’我坦白地告訴你，當時由於上邊的壓力太大，我已經頂不住了。不客氣地說，你的處理決定已經打好，就放在我的辦公桌上。他告訴我說，‘你必須頂住，你不能毀了一個年輕人的前程……’我現在告訴你，這個深夜闖進我家的人，就是赫連東山。”
往下，辦公室裏沉默了，沉默了很久……
最後，萬海法說：“我再重複一次，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讓你徇私枉法，是要你實事求是，查清事實。”爾後，他擺擺手，說：“去吧。”
邢誌彬站起身來，給萬廳行了個禮，默默地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