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3 / 3)

萬海法說:“你往下說。”

邢誌彬說:“第二條,強奸罪。由於年數太多,DNA是無法做了,做也做不出來。我們去了深圳,卻沒有找到證人。那個名叫姚怡的女人,十天前出境了,跟他男人去了澳門。據多方了解,這女人後來又嫁了個賭棍,此人嗜賭,輸了很多錢,到處都有人追賬。隻是前不久,有人專門從內地來深圳找她,據說是讓她出一份證言,給了她三十萬……”

萬海法說:“這一條,能證實麼?”

邢誌彬搖搖頭說:“不能,人沒找到,是鄰居說的。”

邢誌彬說:“第三條,男女關係問題。這個胡小月,我們倒是找到了。跟她談的時候,經過做工作,她最終說了實話,說是有人逼她這樣做的。如果她不出證言的話,就把她的一些事公布在網上,還要把照片拿給她剛結婚不久的丈夫看。另外,她結婚時,人家給了一個紅包:五萬……她承認,跟赫連東山沒有發生關係。”

萬海法“噢”了一聲,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邢誌彬說:“按說,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隻有結案了。可是,又有新問題了。”

萬海法說:“搞什麼鬼名堂?”

邢誌彬說:“上頭又有批件下來了,又出現了新的揭發材料,從北京轉回來的。”

萬海法說:“什麼材料?”

邢誌彬說:“這一次是六條罪狀。其中一條是告他知法犯法、刑訊逼供,用煙頭燙傷了嫌疑人的臉……”

萬海法笑了,說:“這……這不是告你麼?”

邢誌彬說:“是啊,這才引起了我的警覺。我專門又去了北京一趟,通過關係,在上邊摸到了一些情況。問題很嚴重:告赫連東山的並不是一家,據說是四家聯手告他,參與的有白家、劉家、謝家、薑家,還有兩個村的村民,也都一一按了指印……他們分兩班,一班人長住北京告狀;一班人在省市兩地收集證據。據說,證據都是花錢買來的。凡提供赫連東山違法犯罪證據的,按罪名大小出錢購買。據說強奸罪給了三十萬,其他十萬、八萬、三萬、五萬不等。鄉下人隻要按一指印,就給一百塊錢。據可靠消息,最近,梅陵那邊的劉家,有一盆古樁極品臘梅用專車運到了北京……萬廳,這是群體行為。”

萬海法沉默了片刻,說:“瘋了,都瘋了。你說的這些,能落實麼?”

邢誌彬搖搖頭說:“不能,人數太多,牽涉麵太廣……萬廳,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們都被網進去了。”

萬海法沉默了很久。他明白,謝家有數億資產,白家、薑家、劉家,都在官場有很深的人脈和背景;還有那些農民,出一百元就按指印的農民,他們一旦結合起來,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量……終於,他一拍桌子,說:“放人,你寫結案報告,先把人放出來再說。具體情況,我給省委彙報。”

這年的臘月二十七,離過春節還有三天時間,赫連東山走出了“雙規”基地,他是當代第一個以清白身子走出“雙規”基地的官員。雖然還留有“尾巴”,但他終還是走出來了。

這天下午,當他拄著一根拐杖走出“雙規”基地時,站在雪地上,他看見兒子赫連西楚開著一輛奔馳車接他來了。據說,妻子已替他辦好了退休手續,兒子要接他去北京住。

終於走出“雙規”基地,本該高興的,可赫連東山內心充滿了悲哀。他本以為,他是一個“幹淨的人”。至少,他自認為他是幹淨的,可他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人跑出來告他。你不能說這些人都是壞人。難道說,那些給一百塊錢就按指印的人,能是壞人麼?你隻能說這是一群沒有信仰的人。為什麼呢?

他還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萬副廳長死命保他,如果不是邢誌彬最後的“人情”嗬護,他是出不來的。這是最讓他傷心的事了。他一直認為他是清白的,他能堅持著挺過來,也正是靠著這一點。然而,放他出來的時候,邢誌彬說的話,更讓他心裏難受。邢誌彬說:“老師,你的恩情我記著呢,我們盡力了。”正是這句話,讓他的內心一片蒼涼。

他出來了。可是,當兒子和妻子一步步向他走近的時候,他卻站住了。走過來的赫連西楚,穿一身名牌休閑裝的兒子,已完全是一副成功者的模樣。尤其是,麵對父親,他的眼神裏竟然流露出居高臨下的神情。他的眼神裏竟包含有“收容”和“憐憫”的意味。他毫不掩飾地望著父親,那意思很明顯地告訴父親:你已經老了,落伍了,你就認了吧。於是,赫連東山突兀地、很決絕地在雪地上用拐杖畫了一條線!這是與他們斷絕關係的意思。

可兒子赫連西楚卻仍然很自信地高聲說:“老頭,聽我說一句。我告訴你:這不叫打‘遊戲’,這叫‘人工智能’!”

赫連東山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聲。

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在互聯網時代,赫連東山仍然固執地認為,兒子的錢是不幹淨的。當然,他屁股上還留著“尾巴”,他也不願再牽連他們了。是的,他看見危險了,可他不知道誰是敵人……

爾後,他扭過頭,拄著邢誌彬送給他的拐杖,一步一步地,蹣蹣跚跚地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雪仍然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