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趙氏靈堂(2 / 3)

趙仕進低頭哭著不出聲。劉氏站起,為眾族親解說:“眾位長輩有所不知,我家大姐兒雯兒今年已然十七了,公爹過世之前就操持著要為她定門婚事,唯恐自己撐不住了耽擱女兒,隻大姐兒一門心思為父盡孝,不願在父親病重之時談婚論嫁,才一拖再拖。想不到真應了公爹所慮,如今依著大姐兒這年紀,若再守孝三年,還如何能尋著好人家?懇請諸位長輩看在公爹無法瞑目的份上,替大姐兒做個主,破了老例為她將婚事辦了吧。”

眾族親都麵麵相覷,無人接茬。一個年已十七的大姑娘尚未說親,要再守孝三年,確實不好再議得好人家,況且眼睜睜麵對這靈堂上死者不肯瞑目的情狀,這個例似乎是該破的。

可國朝以孝道治天下,如今又是新帝登基、嚴肅法紀的當口,子女不守孝就談婚事,還是公侯家的小姐,這事傳出去可大可小,一時沒人敢來接這個口,都怕攬禍上身。

有人上前抹稀泥,勸說劉氏從長計議,劉氏哭哭啼啼地說:“原本公爹生前對雯兒的婚事早已有所打算,與對家都已談妥了,可惜尚未來得及過定,他便去了。如今隻需來個長輩替他出麵主事就好。”

說著便來扯住老太公的衣袖遊說:“老太公,您可要幫我們做這個主才行,不這麼著,如何能讓公爹入土為安?隻要您作為長輩發個話,替我家仕進撐個腰,也便好了,到時由您與仕進一同出麵,先與對家過了定……”

老太公仍在為燭滅香熄的怪相驚魂未定,隻想著讓死者瞑目才是首要,再被她磨了這幾句,就活了心,磕磕巴巴道:“說……說的也是……”

卻在這時,隻聽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自廳外傳來:“老太公請慎言!”

人群分開,但見幾個丫鬟仆婦簇擁著一個身著重孝的女子走了進來。老太公定了定神,認出來人正是大小姐趙綺雯。

趙大小姐一身重孝,頭上簡單綰個彎月髻,連素銀簪環都未插戴,隻在鬢邊簪了朵白線絨花,臉上也未施脂粉,眼角還略顯紅腫,走來堂前,掖手而立,宛若一株亭亭立水的含苞白荷。

有人說“要想俏,一身孝”,可往日看見一身孝袍子的女人,很難看得出美感來。正如那劉氏,身為侯府長媳,此時一眼看去卻與尋常戴孝村婦無異。

而見了綺雯,眾人才知這話不假。她生就眉目標致,再配上這一身縞素,更襯得發黑如墨,膚白如瓷,添上幾分含悲泫然的楚楚韻致,當真是見者生憐。

眾族親裏還無人見過綺雯成年後的模樣,這一見之下,無論男女老幼,腦中的思緒都隨之滯了一滯,個別年輕男客更是回不過神來。

連老眼昏花的老太公都不由得驚歎:想不到沒幾年未見,雯兒孫女兒竟已出落得如此標致了。

“你……”見她竟然闖來靈堂,劉氏大為駭然,硬撐著長嫂威嚴訓斥,“你一個閨中小姐,如此拋頭露麵,成何體統?還不快回去!”

綺雯半垂著泛紅的眼瞼,手拿絹帕半掩著口道:“嫂嫂說得差了,外客尚未臨門,在場的親人長輩沒一位出五服的,我來在爹爹靈堂上與諸位親人會麵,何來拋頭露麵之說?若論回避,難道不是嫂嫂才更該回避?”

這話說得聲調微顫,楚楚可憐,卻又機鋒暗藏,聽得劉氏一時語塞。

依這時的規矩,還沒成親的都算未成年,本家女眷不必嚴格避諱。周圍無論老幼,多少都與綺雯血緣相連,男客都算不得外男,還多是長輩,論起規矩,自然是她這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媳婦比綺雯更該回避。

這場麵本該是長子接待來賓,她在後宅看顧女客,而現在,那位長子卻縮在她背後,覷著形勢一言不發。在場諸人都知道趙仕進這性子,也就沒誰覺得由大奶奶出麵張羅有何特異,被綺雯這一說,眾族親才發覺劉氏在場確實不妥。

綺雯朝眾族親盈盈福了一禮:“老太公,諸位親人長輩,嫂嫂所謂爹爹對我的婚事早有打算,說的就是兩月前錢家遣人來提親的事。那定武伯錢家表麵看著也是公卿世家,實則早已破落不堪,提親的二少爺更是京城出名的紈絝惡霸,唯一一點好處,就是要的嫁妝少些,是以爹爹當時便一口回絕……”

“什麼一口回絕?”劉氏插口打斷,“公爹這些日子都未回家,根本不知錢家提親之事,你這是信口胡說!”

綺雯幽幽抬眼朝她望過來,怯怯道:“哦,原來嫂嫂也知,爹爹根本不知此事啊。我還當嫂嫂是一時忙亂,竟而忘了。”

劉氏噎住一口氣,無言以對。她可是剛剛還說公爹已然應下這門親事來著。

綺雯眉眼含悲,哽咽了兩聲道:“再說了,爹爹是突發心病而逝,全家無一人提前料到,又何來病重唯恐耽擱之說呢?”

說話間她已轉身朝下人頷首示意,兩名素衣婢女各捧了一個黑漆托盤上來,裏麵整齊碼放著線香蠟燭,另有兩名婢女過來動手將靈堂前的素燭換了,也將線香重新分發給來賓。劉氏本還待反唇相譏,見了這情形卻惶然頓住,一時沒敢出聲。

有人試著拿香就著燭火去點,果然可以輕易點燃。眾人都覺難以置信:劉氏為了盡早將小姑子賣了,竟不惜在公爹的喪儀上耍花招?

綺雯望著劉氏,抿著唇似是鼓了一陣勇氣,才繼續道:“諸位有所不知,嫂嫂為我的婚事操心已久。想必諸位都曾聽說我去年大病了一場吧?實則那並非什麼病,而是嫂嫂想要蒙混過爹爹,私下過定,將我嫁予東昌侯為填房,我當時被逼得上天無路,隻得自尋短見,險一險便沒了命。”

眾族親更是訝然震動。侯府內宅的事他們不知詳情,但確實都聽說一年前綺雯重病難愈,險些喪命,也隱約聽說與長嫂的欺壓有關,想不到內情竟是這樣。

東昌侯是個年逾半百又聲名狼藉的糟老頭,劉氏想將綺雯嫁給他,隻能是如這次要與錢家接親一樣,圖的是少出嫁妝,多得聘禮,等於是將綺雯拿去賣個好價錢。

劉氏幾乎急得跳腳:“你渾說什麼,與東昌侯府接親一事我明明知會過公爹,何來私下過定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