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的鑒定令警方既清晰又模糊,清晰的有兩點,第一,燕南菲的死亡時間為23日22時30分左右,這與西溪大劇院化妝間發生火災的時間完全一致,幾乎所有警員都認為,她在演出結束返回後台換裝時被殺應無疑問;第二,她的死因是被利刃刺穿了心髒,屍體上還有其他傷口,這說明她很可能是在扭打中遇害。模糊的是,西溪大劇院的監控錄像中找不到任何從火宅現場搬走屍體的蛛絲馬跡。這是一座封閉空間的建築,如果帶著一具屍體,根本不存在能夠繞開警衛或監控出入的死角。同樣,西泠橋左近路口以及整個白堤上的監控,也沒有發現運輸屍體的可疑車輛——案發之後,根本就沒有車在那左近停留超過5秒。凶手是如何將她從西溪大劇院搬運到數公裏外的地方,理由又是什麼?再者,何以要給她戴上防火麵具,在烈火中保留其本來麵目?按道理說,越早發現死者身份,對凶手則越為不利。凡此種種,警方百思不得其解。
23日晚間的暴雨實在太過恐怖,這不但嚴重影響了監控畫麵的質量,更讓平時熱鬧非凡的西湖景區早早就遊客散盡一片空寂。警方費盡周折,終究沒能找到任何一個目擊證人。沮喪之餘,杭州市公安局重案支隊隻能寄希望於從燕南菲的生活圈子中,尋求破案的可能。
燕南菲在大陸並無房產,她隨劇團遊走華東各地演出,均在演出地酒店住宿。專案刑警很快就找到了她最後的下榻處,那是位於西湖區文三路上極其尋常的一家四星級酒店,登記為305號的房間保持了她23日10時左右出門後的模樣,刑警在她的手提箱中找到了一部三星老年手機,通訊錄裏隻保存了一個號碼,這個被標注為“X先生”的人與她有過五次通話,時間均在劇團20日來到杭州之後。刑警立刻聯絡移動公司,調查結果出人意料,這兩個號碼均屬於阿爾茨海默症老人所有,在不久之前遺失,號碼主人亦毫無察覺。
這一意外線索引起了重案支隊隊長孟蘇臣的高度警覺,他想起了一年之前,西都市副市長鍾岱墜樓案中曾經出現過一位操縱國際間諜的幕後黑手,他的自稱同樣是“X先生”。他的好友,西都市公安局副局長趙一禾為此不懈努力,並與之有過交鋒。孟蘇臣幾乎想也沒想,就撥通了趙一禾的電話。
鍾岱墜樓案幾乎貫穿了趙一禾2013年下半年的全部時光,案件最終雖然真相大白,但毫無成功喜悅,它成為幾乎全是教訓的一例。其中,“X先生”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把西都警察引上了歧路,至始至終就像一團摸不到也抓不著的陰影,微妙地懸於頭上。
聽說深沉淵底的蛟龍終於露出了鱗爪,趙一禾興奮不已,火速反應,派出助理成若,讓他與前香港警察、現西都市“Brave”畫廊的老板華文舟結伴趕赴杭州。
8月24日晚上9點半,成若提線木偶般擰著行李箱,跟隨人潮走出了蕭山機場。他身邊的華文舟則顯得有些情緒低沉,他似乎已經預感到此行或將遭遇巨大的危機和挑戰,步履沉重,仿佛在走向戰場。
3
出身在富豪家庭的華文舟是個一米八上下的黑瘦高個兒,一蓬亂糟糟的頭發又長又卷,以前尾端還染做了灰白色,現在恢複本來模樣,蒼白的國字臉上掛著迷迷糊糊一對單泡眼,全然就是一個癮君子。鼻子又大又塌,胡子刮得幹幹淨淨。他的舉動極有禮貌,有時畏畏縮縮,偶爾又特立獨行。他時常穿一身緊巴巴的西服,活脫就像電影裏擰著公文包走街串巷兜售小玩具的推銷員。
人不可貌相,雖然沒有見識過,但成若曾不止一次聽人說起,他不但槍法百發百中,還會一手飛刀絕技,幾乎像古龍小說裏的李尋歡“小李飛刀、例不虛發”那般神乎其神。更重要的是,憑借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和邏輯縝密的推斷力,他在香港偵破了不可計數的案件,早已蜚聲各國警界,人送外號“香江耕助”。所謂“耕助”,即日本作家橫溝正史筆下的偵探金田一耕助,此人有著堪與計算機相媲美的頭腦,不修邊幅的邋遢外表則是另外一個醒目標簽,成為他的經典形象,與之共存。
“香江耕助”於2011年9月份來到西都市定居。
他在香港的最後一個案件結束於2010年4月,之後,他帶著巨大的懊惱和悲痛,向總警司遞交了一份言辭懇切的辭職信。信中陳述,在抓捕東南亞毒梟時,與他搭檔了十年之久的蘭啟成,為了拯救判斷失誤陷身險境的自己,被狙擊手擊中頭部。盡管飛虎隊的及時趕到將悍匪一網打盡,失血過多的蘭啟成再也無力回天,當晚宣告不治。
華文舟永遠記得蘭啟成圓睜雙目,帶著一臉的不舍,對他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如果我起不來了,你要替我活下去。他清楚感受到渾身是血的搭檔、兄弟、恩人有千言萬語還要講,但再也講不出來。沒有再見,活下去是他們之間最後的交流和羈絆。重案組時時刻刻行走在刀尖之上,一不留神就有生命危險。為了承諾,華文舟放下了手槍和理想,拿起了畫筆和興趣,提前二十多年開啟了為退休生活而準備的畫室。誠然,他如果不做警察,一定會成為一名以色彩著稱的藝術家,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涯,並沒有令他與生俱來的天賦遲鈍,他用了三個月時間,一口氣畫了十六幅牧神潘恩的畫像:從偷偷愛慕神殿裏彈豎琴的仙子,到水邊吹簫期待她的注意,再到為了從多頭百眼獸手中拯救她而在天河盡頭的湖泊中將她高高舉起,終於下身化作了魚——摩羯座的傳說裏寄托了他太多複雜而悲傷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