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裏,真神駕臨(1 / 2)

朱熹的字也好,溫潤如玉,光芒含藏,圭角不露。你說這是一流的書法,我是不信的。你說這是一流人的書法,我信。那種感覺,望之儼然,即之也溫。沒有淩厲的氣象,卻肅重自持。我本愛徐青藤、黃魯直,將之與朱子一比,便覺山穀青藤遺墨縱然好,卻不能不遜三分。

朱熹也有寫錯的地方。“仙人冰雪姿”寫成了“仙人貞冰雪”。照理來講,把貞字圈掉,或者在旁邊加個點,再繼續寫就好了。而“貞”恰好是應避諱的字,宋仁宗叫趙禎。圈掉或點掉,總是不妥。但如果換紙重寫,又太刻意。其實,朱子的處理辦法十分簡單,他既不圈又不點,隻是另起一行再寫,這看起來極為簡單的做法,如果去別人手劄裏尋,發現幾乎見不到。

董其昌寫《樂毅論》,寫得不對,於是棄掉前邊許多字重頭寫,這樣很認真,卻不夠隨意。唐寅寫《落花詩冊》,也很長,偶有筆誤,便點掉,隨意有餘,認真略欠。所以,朱子真是能“極高明而道中庸”的。很有可能,他在寫下“貞”字的時候,就意識到錯了,卻又把“冰雪”寫上,湊齊五字,才另起一行重寫。雖是小節,卻見其大,一般人是決計做不到的。

《龍江留別詩卷》也極好。可惜到這裏就閉館了,不能細看。王陽明和朱元晦一樣,詩都好,字也好,隻是二人在文章事功上的光芒太耀眼,把詩和字的好遮住了。

你看陽明的《獄中詩》:

屋罅見明月,還見地上霜。

客子夜中起,旁皇涕沾裳。

匪為嚴霜苦,悲此明月光。

月光如流水,徘徊照高堂。

……

哎呀,真是一流的詩,一流的人。坐牢坐出來這樣的詩,幾千年來能有幾個?往上找,隻能找到周文王,但周文王也沒有詩傳世。駱賓王的《在獄詠蟬》雖然好,但做不到他這麼胸無點疵呀。其實,一流的人斷難寫出一流的詩。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當一個人有以立、有以成時,在興的方麵就淡泊了。所以像老杜這樣的熱腸的儒家,也隻能說是一流的詩人,離一流的人還有距離。你看朱子的詩,論悱惻動人,是鐵定敵不過李義山的。他發乎情,止乎禮,未到過處便克製住了。而陽明此詩,悱惻之情接踵義山,清俊之詞繼乎太白,真足稱一流之詩。此時陽明尚未至龍場,龍場一悟之後,詩便換了境界,不能複見這種情致了。

《龍江留別詩卷》不及此首,但總歸是陽明寫的。你可以想象,幾百年前,陽明就拿著一支筆,在麵前的紙上塗下如此墨跡。朱元晦也是。數百年後,要找一件與他們生平最接近的物事,恐怕隻有這遺墨了。陽明當年謁濂溪祠,寫詩曰:“木偶相沿恐未真,清輝亦複凜衣巾。”後人用木頭泥土塑個像,畢竟不如前賢生時親手所作更能令人想象謦欬。

朱熹的字也好,溫潤如玉,光芒含藏,圭角不露。你說這是一流的書法,我是不信的。你說這是一流人的書法,我信。那種感覺,望之儼然,即之也溫。沒有淩厲的氣象,卻肅重自持。我本愛徐青藤、黃魯直,將之與朱子一比,便覺山穀青藤遺墨縱然好,卻不能不遜三分。

朱熹也有寫錯的地方。“仙人冰雪姿”寫成了“仙人貞冰雪”。照理來講,把貞字圈掉,或者在旁邊加個點,再繼續寫就好了。而“貞”恰好是應避諱的字,宋仁宗叫趙禎。圈掉或點掉,總是不妥。但如果換紙重寫,又太刻意。其實,朱子的處理辦法十分簡單,他既不圈又不點,隻是另起一行再寫,這看起來極為簡單的做法,如果去別人手劄裏尋,發現幾乎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