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多事之冬(3 / 3)

小弦一震。誠如白石所說,四大家族與禦泠堂目的相同,隻是手段各異。曆史從來隻會記載成功者的足跡,一旦開天換地、朝權易手,千百年後,誰又會知道這一場明爭暗鬥的真相?誰又會知道開國功臣雄偉的身影背後掩埋著百世宿敵的屍骨?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四大家族與禦泠堂相爭的已不僅僅是要助明將軍登基,而是為了自身生存的一場抗爭!

可是,那些自幼被灌輸的俠義之念是如此根深蒂固地占據著小弦的心靈,他始終堅信著邪不壓正。

“不!”小弦忍不住大聲道:“我隻知道留名千古的都是英雄,遺臭萬年的都是壞蛋。”

“許少俠,你以為曆史的記載與評說果然是真實無誤麼?”白石冷笑:“正義與邪惡並無界限,隻不過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一個理由。”

小弦迷惑了,白石的話似乎也有道理,雖然隱隱覺得自己的堅持並沒有錯誤,卻不知如何反駁。

林青緩緩道:“我從不去管什麼大道理,也沒有建功立業的野心。我隻知道,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沒有權利為了自己的私欲,讓無辜的人們為他送命!一將功成萬骨枯,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戰士,有幾個人明白自己是為什麼而戰鬥的?當把一個個所謂的真命天子送上龍椅時,那些拖著殘肢斷臂告老還鄉的勇士們又得到過什麼樣的快樂?”

白石身體猛然一顫,林青的話擊中了他的內心。或許就是因為那份迷茫,他才會背叛四大家族,因為他不知道為了上千年前的天後遺命,把齊整江山重新弄得四分五裂有何意義?他也不知道明氏的朝廷與現在的朝廷會有什麼不同,無非是換了一代天子一代朝臣,對於普天的百姓來說,並沒有任何的區別,甚至還會失去家中的親人。

這一刹,白石忽覺得自己似乎已懂得明將軍為何大權在手、卻遲遲不願奪皇位的心思!

林青傲然道:“所以,在我心目中的真正英雄,隻有楊令公、嶽武穆,寥寥數人而已。”

北宋楊業,率手下八子抗遼,人稱楊家將,最後戰死沙場;南宋嶽飛掛帥抗金,精忠報國,被奸相秦儈所害。他們雖不是什麼立下不世功業的開國功臣,卻是百姓眼中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小弦眼中刹那閃過一道光,林青的話如晨鍾暮鼓點醒了他,他終於真正明白了俠的真諦:亂世中逞勇的血性豪情無足掛齒,麵對強敵侵略、保護蒼生子民家園的鋤強扶弱才是真正的肝膽俠者、豪傑英雄!

白石身份泄露,已知難容於京師,本對林青不無殺機,但聽到暗器王這一番肺腑之言,那些似乎早已隨歲月而逝的少年雄誌重又湧上心頭:師父物由風收他為徒,經過數十載苦練武學,終列入英雄塚物氏門牆,後來物由風因病早役,又得到四大家族上一代盟主物由蕭的指點,與物天成並稱英雄塚最傑出的兩位弟子,本是懷著滿腔抱負,無奈英雄塚的門主之爭輸給了物天成,心灰意冷之際卻被告之天後遺命,隨即身懷重任潛入京師,一心要助明將軍重奪江山;然而,明將軍的曖昧態度卻讓他無可奈何,甚至無所適從,十餘年的光陰就耗費在京師中、在無休止的等待與準備之中流失,他不想默默無名,他要做開創基業的英雄,可現實卻令他難展宏誌。於是,禦泠堂趁虛而入……

“沒有明將軍,我們就不能完成一番事業麼?” 身為英雄塚的嫡傳弟子,白石並不怕畏懼死亡,那是他的榮耀。所以即使孤身麵對禦泠堂數大高手的圍逼時,他也依然可以用力抗不屈。可是,當青霜令使悠悠問出這句話時,白石卻不由怦然心動。執著的信念本已在數年的沉默中猶豫,燃燒的熱血本已漸漸冷卻,卻因這一句話而重煥生機。

是啊,大丈夫成名立業,並不是一定要借助天後傳人!

“是否另立新主並不重要,我隻希望,四大家族能與禦泠堂聯手,化解這百世的宿仇!”年輕的、驚才絕豔的禦泠堂主如此道,眼中是欲酬壯誌的激昂、真誠相待的懇切。

白石心想:如果能在自己手裏將這段糾結千年的恩怨了結,那將是莫大的功德!

於是,背叛就在稍縱即逝的猶豫和足可說服自己的理由中,順理成章的發生了。英雄塚嫡傳弟子,成為了禦泠堂火雲旗紫陌使!

直到胸懷大誌的禦泠堂主消失多年,青霜令使漸掌堂中大權;直到白石發現了青霜令使真正的野心與目的;直到鳴佩峰前驚世一戰、離望崖前十餘名四大家族精英弟子的死訊傳來;直到水秀昨夜死於青霜令使之手……白石才真正明白,千年世仇隻有用某方的毀滅而消亡,他的理想或許一如他苦研多年的“花月大陣”,隻不過是一場看似浮華的流光掠影。

可是,他不願意、也不能夠用另一次背叛否定最初的背叛,他隻能將那鏡花水月般的理想之夢繼續做下去,直至完全破滅。

然而,此刻聽到林青的話,白石才恍然驚悟:原來,錯誤並不是從背叛時發生,而是從他立下少年的宏願時,就已經無法回頭地踏入了這身不由已的——江湖!

白石臉上冷汗滴涔涔而下,再無平日儒雅之態。

三人都默不作聲,各懷心思。紫薇廳中彌漫著一種悲壯而令人氣血沸騰的氣氛。

白石悵然半晌:“昨夜之事我並不知情,乃是青霜令使假借我之名相約水秀。今日又傳水秀死訊故意調開我,與林兄相會於石室中。我,我實不願被他如此玩弄於股掌間……”這亦是他剛才幾乎想發動機關,讓林青與青霜令使同歸於盡的原因之一。

林青漠然道:“白兄又為何收手?”

白石慢慢道:“因為我已無退路,若是再叛出禦泠堂,天下之大,亦無處容身。何況,以青霜令使之能,恐怕也早已將此機關毀去,實不敢輕試。”提到青霜令使的名字時,白石眼中閃過一絲既敬且懼的神色。

林青歎道:“白兄何需把自己說成是貪生膽死之徒,我寧願相信白兄胸中尚存一絲仁義,所以才不願意被青霜令使左右。”

白石一震,驀然抬頭:“林兄可願放我一條生路?”

林青一笑:“白兄言重了,林某恩怨分明,琴瑟王之死自會找真凶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