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有一次,我的背上不知何故,出奇地發癢,剛抬手抓了兩下,就挨了重重一教棍。但挨打並沒能解決癢癢的問題,乘著老師轉身之機,我又壯著膽子抬手搔癢,萬沒想到他還是感覺出了我在繼續“搗亂”,結果我不僅加挨一教棍,還被當場揪出教室,大夏天立在操場跳遠的沙坑裏曬了一中午,直至中暑嘔吐,方才罷休。他把學生往教室外麵拉,並不拽胳膊,而喜歡揪住耳朵。好幾次把學生的耳朵根子撕破,殷紅的血流在臉上,他仍然威風不減。
這位算術老師,在我們學生的心目中,是一個至高無上的人,他的尊嚴是不可侵犯的。
不久,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沒想到這位老師頭一個被揪了出來。罪名竟是“地主分子”。造反派貼出大字報,說他土改時在家鄉幾乎被貧雇農用亂石砸死。說他是夜裏由死人堆裏爬出來,逃到延安一帶隱姓埋名混入人民教師隊伍中,等等。他的背上吊了一塊白布,寫著“地主分子李”幾個黑字,名字上麵還打著一個紅叉子,就像我們做錯了算術題,他慣常打給我們的那樣,隻是比那還大出了好幾十倍。他走路臉也不仰著看天了,整天低著頭,用一把掃帚掃廁所、掃院子,掃操場。有一次,學校召開批鬥大會,他同“當權派”校長並排立在一起。平時梳得很光的背頭也亂了,有一撮長頭發反著吊下來,垂在謝了頂的前額上,同那三道抬頭紋交叉著,樣子十分狼狽。批判大會還沒有正式開始,就有幾個髙年級的男生衝上去,照著他的臉給了幾拳頭。有一個還揪著他的耳朵讓低頭認罪。結果用力過猛,把耳朵撕裂了,暗紅的血便流在一麵臉上,看著怪可憐。他既然是“地主分子”,課當然不能再帶。從此我們也就再沒有遇到過像他那樣威嚴的老師-也許那幾個高年級的學生正是受了他的影響,才那樣殘酷地對待別人的吧。可見,為人師表,切不可肆意妄為。
對於這位小學時代的老師,至今想起雖然還有點懼怕,但他畢竟是我的老師,我的四則混合運算的本領,就是他傳授的,至今還常常要用到。無論如何,還是有些懷念他。假若他今天依然健在的話,我還是衷心祝願他老人家晚年幸福。
993年月7日
抓賭
那時候,賭博在農村幾乎完全被杜絕了。偶有以身試法者,便認為是大逆不道,務必除之而後快。隻是在極偏僻處,所謂“山髙皇帝遠”的地方,才有膽敢招賭的窩子。我們民兵,便時常接受任務去搗這類賭窩子。
一天深夜,我們緊急出動,到一個叫拴驢抓的村子去搗賭窩子。這個村子得由川道進入正溝,由正溝入拐溝,再由拐溝進入一道窄溝岔,然後又進入山渠兒,才算到了。就像是故意躲在深山老壑之中,路是越走越小,梢是越鑽越大,走著走著,天上的星星就被大山的影子吞沒了,隻剩下巴掌大的一片兒天,頂在我們頭頂上。深更半夜,我們十多個人,全副武裝急行軍,要求在天亮之前必須趕到目的地。時間緊急,隻得一路小跑。寒冬臘月,個個汗流浹背。等到接近拴驢抓時,天將要亮了,我們停下來稍事休整。民兵排長把裝在暖水瓶中的烤土豆發給大家每人一個。這不是千糧,而是專門用來對付狗的。我們把滾燙的土豆揣在懷裏,便開始朝半山坡上的村子摸去。拐過一個小山嘴,就見半山腰裏亮著一盞燈。排長說,那亮燈處很可能就是目標。我們立即緊張起來。經驗證明,如果提早打萆驚蛇,燈一旦滅了,就會失去目標,前功盡棄。又前進了幾十米,隱約看得見亮燈的窯窗了,突然不遠處傳來了狗咬聲。我急忙掏出懷裏的烤土豆,照著狗咬的方向輕輕一投。烤土豆的味道很香,狗鼻子尖,一下便追尋著吞進嘴裏了。隨即就聽見狗痛苦地呻吟著,顯然是牙齒被滾燙的土豆粘住了,哪裏還能叫出聲來。我們夜間行動,用這土辦法,對付貪吃的狗,最靈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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