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失眠了。翻來複去,眼前總有一雙水汪汪、熱辣涑的眼睛在晃動,總覺得那鬆軟而溫柔的棉被上,透著她那清香的氣息。心裏就想,假若她沒有結婚,還是個黃花女子,就是讓我當農民,我也要娶她。她的深情的目光,像—隻勾子,緊緊地勾住了我的心。但想到那一家人的光景,他的父親的忠厚,婆婆的善良,還有男人的老實和可憐,便又覺得不應該胡思亂想。到後來甚至自我解脫,假設著她對我的顧盼和熱情,隻是完全處於對公社幹部的一般的尊重就在我這麼胡亂地想著心事,突然看到透著月光的窯窗上出現一個人影,分明是她。我的神經立刻緊張起來。隻見她悄悄地立在那裏,老半天不動。後來,有好幾次抬起手要敲窗楞時,又猶豫著放下了。再後來,從她的急促的呼吸判斷,她在流著眼淚。當時,我的心亂極了,幾次想跳下炕,打開窯門請她進來。但那隻無形的巨掌總是在我產生勇氣的那一刻,狠狠地壓迫下來,使我勇氣全無。外麵的人似乎已經發現了我是醒著的,終於用手輕輕地敲響了窗楞。“誰?”我輕聲地明知故問。
“有事嗎?”
“你把門開開。”
“有事明天“不怕,都睡著了。”
窯窗內外,陷入了沉默。隔著一層薄薄的窗戶紙,誰都知道誰心裏在想什麼。但就是沒有勇氣越過這一層紙。
沉默了好一陣,突然聽到她用手捅破了一格窗紙,然後把一團東西塞了進來。很痛苦地哽咽著說:“那好,我不進去……香包留給你。”
月光裏,她的雪白的胳膊由窗格中伸了進來,手心裏托著一隻小小的香包。我立刻又聞到了那特殊的清香氣息來。我再也控製不住激動的感情,伸出雙手接住那香包,
也握住了那隻顏抖著的、冰涼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浦流著。
第二天上午,我處理完工作,下午就要離開同岔。心裏覺得空空洞洞的難受。晌午臨走時,很想再見她一麵,卻到處瞅不見。想必是有意躲起來了吧。雙腿便像灌了鉛一樣,很沉重地離開了這個偏僻、貧窮而又難忘的山村。不料,當我走到村外小河邊的柳樹林子時,卻見她立在一棵老柳樹背後哭泣。見我過來了,急忙用衣袖擦幹了眼淚,眼睛紅紅地望著我。我也望著她。倆人老半天相對無語。最後還是她先說:
“回呀?”
“嗯。”
“多會兒還來呀?”
“不定多會兒就來了。”
“香包還在嗎?”
“嗯
保存好,不要丟哩。”
“嗯。”
“我不送你了。”
“嗯。”
我強忍著眼淚,忙轉身離開了她。一路再也沒敢回頭。那次分手後,沒有機會去同岔下鄉,也就再沒有同她見麵。隻是那隻刺繡精美的香包,一直珍惜地保存著。
993年月22日
柳玉生
第一次同柳玉生見麵的情形巳經記不很清。大約是974年在川口公社歡迎縣上自願報名下基層同誌的座談會上。新下來的五位同誌,有四位衣帽整潔的都做了慷慨激昂的表態式發言。惟獨柳玉生,穿著一身舊勞動布工作服,坐在那裏老老實實地聽,時而還往筆記本上記一點什麼。等到最後,公社書記叫他說兩句,他的有幾顆雀斑的臉一下紅了,憨厚地笑笑說我沒話可說,意思前麵的同誌們都已經表達了”。那情形,很容易讓人懷疑到他的工作能力和魄力,甚至擔心他能不能單獨下隊開展工作。
此後沒幾天,冬季農田基建開始了,按照慣例,每個公社幹部承包一個小隊的工作。柳玉生被分到榆樹台大隊的柏樹畔生產隊。那是全公社最偏遠的一個村子。由於連公路也不通,縣上檢查工作就很少光顧,公社對那裏的工作一向也就不很重視,能派柳玉生去,我想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柳玉生背著鋪蓋卷,步行七十多裏路下到柏樹畔,整整兩個月,不寫廣播表揚稿,也不寫工作彙報,連中途公社召開一次彙報會,他也說工作忙,請了假。但最後流動檢査評比,曆來落後的柏樹畔,竟是全公社第一。他們修地的質量和數量都遠遠超過了要求。結果,原計劃在川道村開的總結現場會,不得不改在柏樹畔開。大家這才看到,柳玉生整整兩個月,吃住都在工地上一孔破窯洞裏,人累得又黑又瘦,手心結了一層厚繭,手背裂著一道道的血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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