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有的話盡管都是對著全班同學說的,並沒有指名道姓,但我心裏完全清楚其實她每一句都是隻針對我一個人的。我的座位很靠前,跟她幾乎臉對著臉,能看得見她說話時飛濺的唾沫星子。記得當時我坐得筆直,緊繃著臉,比正常的認真聽講還要加倍認真,心裏卻像被烈油煎熬一般。在這之前我還從未被老師批評過,有著超強的自尊心。這樣的時候該怎樣自處我一片茫然,既沒有經驗,也沒有心理準備。班主任的話就像焦雷一樣打在一個要好而脆弱的小學二年級女生的頭上,讓我瀕臨崩潰,但最後總算還是不動聲色地挺住了。
回到家裏我就把老師說的那些話學給媽媽聽,媽媽氣壞了。我父母因為自己身為老師,任何時候他們都習慣性地維護學校和老師,但那一次是例外。媽媽板起臉生氣地說:“這個人說話太沒水平了!”說一個老師“沒水平”在我看來是很厲害的,用我們現在的話說就是“從根兒上把人給滅了”。班主任並不是說過一次就完了,她對我的態度從此也改變了,看我的眼神總是冷冰冰的,偶爾我被同學欺負,她也絕不會站在我這一邊,連句公道話也不說。
我在她的班裏很受壓,所有那些隻有少部分學生有機會參與的活動再也沒有我的份兒。到學期結束,她在我成績報告單上寫的評語相當一般,操行評定隻給我“良”。實際上我的考試成績非常好,在學校裏的表現也非常好,得“優”是理所當然的。我把成績單拿給媽媽看,媽媽很不平,她不屑地把這張報告單扔在一邊。盡管如此,那一個學期我還是在同學的舉手投票下被評上了“五好學生”,媽媽很欣喜,也很欣慰,把我和弟弟的獎狀並排貼在牆上。一直到小學畢業,我家的一麵牆上貼了長長的兩溜獎狀,那是我父母的驕傲和炫耀。
不知是誰告訴媽媽向班主任打小報告的是我的同班同學小義。小義和我同齡,是個瘦削機靈的女孩,性格活潑,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一笑兩個小酒渦,很乖巧討喜。她的父母和我父母是學校裏的同事,不過他們相互並不往來,原因是“文革”當中他們不是一派的。那時候人和人的親疏遠近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各自是哪派的,曾經聽說過不是一派的夫妻會反目成仇,對立兩派的甚至會成為不共戴天的敵人。在那個時代思想和政治態度的分歧被極度誇大,遠遠超越和壓倒了親情和男女之間的吸引,現在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小義和我家住得很近,是我轉學過來認識的不多幾個朋友之一,上學放學我們常一起走,也老在一起玩。有了這件事之後我媽叮囑我少跟她攪在一塊兒,我就盡量回避她,不再主動去約她。但每天一早小義就準時準點出現在我家門口,笑眯眯地來等我一起上學。她見了我媽很有禮貌,大大方方地叫一聲阿姨,大大方方地坐在我家的小椅子上說說笑笑。她就像一個大人一樣,很見過世麵的樣子,還真讓我挺羨慕的。媽媽不當著她麵的時候對我說這個丫頭挺複雜的,要我當心她,不要把家裏的事情隨便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