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3 / 3)

石光榮望著兩座墳墓說道:妹子,丫頭,我和王長貴來看你們了。

王師長清了清嗓子,接著話茬說道:石梗,王軍醫,我們來了。

石光榮說道:你們都是哥的好妹子,哥想你們呢!

王師長也跟著說道:石梗,我發過誓,你嫁給我,我要照顧好你一輩子,都怪我,我沒有保護好你。我這輩子心裏都不會安生。

石光榮說:丫頭,你那一槍是替我挨的,躺在這裏的該是我。石光榮的苦讓你受了,石光榮是在替你享福呢。

王師長說:石梗,過一陣我可能就要調走了,去別的軍區當軍長。來看你的次數就少了。

石光榮想了想,說道:王長貴要升官了,妹子,你該替他高興。

王師長突然就不說話了,不認識似的一直盯著石光榮。

怎麼了,那麼看俺幹啥?石光榮問道。

石光榮,你忘了當初咱們說過的話了嗎?

啥話?那麼多話我咋能都記住?!

王師長恨恨地說道:以後咱們誰把自己當個官就不是人養的。

這話俺記得,會記一輩子。石光榮說著,把頭轉向了石梗的墳墓,喃喃道:妹子,妹夫不是去當官,他是為人民服務去了,你該為他高興。俺知道,你最不喜歡磨磨嘰嘰的男人了,得了,不說啥了,我和妹夫坐一會就走。

就這樣,石光榮和王師長兩個人坐在那兩座墳墓前說了一陣子話,就有些戀戀不舍地回到了城裏。

吉普車在師部門前停了下來。沒想到,那車剛一停下,石光榮就受不住了,匆忙打開車門下了車,蹲在一邊竟一個勁兒地幹嘔起來。

王師長走過來,一邊拍著他的後背,一邊問道:咋了,怎麼還吐上了?

石光榮叫苦不迭,埋怨道:哎呀媽呀,可把我晃蕩稀了,這是啥玩意呀,俺再也不坐了,比坐老虎凳還難受。

王師長笑了起來,說道:石光榮,你是享不了福的人。

石光榮嘔完了,站起身來,望著王師長說道:你王長貴屁股金貴,你坐去吧,我可不受這份洋罪了!

上級部門又在追查那匹馬的事情了。全師的戰馬都移交給了騎兵團,馬的數量上卻少了一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上級部門急著想知道一個究竟。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又不小,看來,想瞞是怎麼都瞞不過去了,王師長和張政委兩個人隻好又一次把石光榮叫到了師部,這一回,他們要來個三堂會審了。

可是,石光榮任憑你說破了天,矢口咬定那匹馬就是蹽了。

石光榮臉紅脖子粗地望著兩個人說道:師長、政委草原青真蹽了,不信你們可以搜哇!

張政委把石光榮看了好大一會兒,終於說道:搜啥搜?小伍子呢,他也蹽了?

一句話,竟把石光榮問得張口結舌了。

王師長終於看出了這其中的名堂,嚴肅地說道:上級首長說了,你要是不把馬交出來,就要接受處分。

咋?不就是一匹馬嘛,多大個事,還處分俺?!說著,石光榮毫不在乎地把頭別向了一邊。

張政委鄭重其事地提醒道:這上繳馬給騎兵團是首長的指示,全部隊都得支持,你石光榮不支持就是破壞騎兵建設,就得接受處分。

他騎兵團又不差這一匹,這麼大個東遼城都容不下一匹馬嗎?石光榮一下急了,氣呼呼地說道:我看你們這是拿著雞毛當令箭,連匹馬都容不下,你們變了!

石光榮你住口!王師長望著石光榮大喝道:你還是不是一個團長了,上級的命令你都不聽,我看你就不配當這個團長!

石光榮把脖子擰過來,兩眼瞪著,不屈不撓地說道:喊啥喊,聽你們這意思,俺要是不把這馬交出去,那意思就不讓俺當這個團長了。那正好,俺不幹這個團長了,回家當個馬夫中不?

王師長和張政委兩個人知道石光榮的脾氣,聽了這話,不覺同時怔了一下,接著,王師長向張政委使了個眼色。

張政委便繼續說道:石光榮,你以為這部隊是你家開的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咋想的呀?告訴你,現在隊伍進城了,把以前那些老習慣該丟丟了,你以為一匹馬事小,弄不好是要坐牢的。

一聽說因為一匹馬的事情也會坐牢,石光榮有些半信半疑地抬起頭來,望著張政委,問道:政委你別嚇唬俺,還坐牢?

王師長插話說道:坐牢不是我們說的,是首長說的。

石光榮一下就有些為難了,一邊猶豫著,一邊忙又問道:那,那俺要求調到騎兵團去行不?

不行!王師長不等石光榮把話說完,打斷道:人家騎兵團的人早就安排好了,人事安排上的事又不是種蘿卜,想拔一個就拔一個。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讓俺咋辦才行?石光榮不由得抓耳撓腮,真的著急起來了。

王師長和張政委異口同聲地說道:繳馬!

這一回,石光榮徹底沒脾氣了……

石光榮最終還是把草原青繳了出來。

這天黃昏時分,石光榮百般留戀地看著已經回來的草原青,突然想到什麼,便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來,遞給小伍子道:伍子,去買一筐雞蛋來。

小伍子不解地望著石光榮問道:這時候買雞蛋幹啥?

石光榮擺擺頭,聲音低沉下來,說道:去吧!

小伍子猶豫了一下,終於把那錢接了過去。見小伍子低頭走出了院門,石光榮轉身回到了屋裏,取出一個小板凳坐在了草原青的麵前。一眼一眼地一邊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它,一邊竟是眼圈潮濕了,喃喃說道:夥計,你和石光榮有緣呢,俺當營長那會兒,你就和俺在一起,風裏來雨裏去,你救過俺那麼多次,俺都記在心裏了……

說著說著,石光榮再也無法控製自己了,一邊流著淚水,一邊哽咽起來:草原青,老夥計,你就是石光榮的戰友,俺舍不得你呀,不管你到哪,俺都忘不了你,你走了,以後讓石光榮的日子咋過呀!

草原青似乎聽懂了石光榮的話,一邊溫馴地望著他,一邊把頭低了下來,伸出舌頭舔舐著他的雙手。石光榮順勢抱住了馬頭,一張臉貼了上去,禁不住熱淚翻滾……

小伍子終於買回來半筐雞蛋。

石光榮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站起身來,一顆一顆地取了,又一顆一顆地喂到了草原青的嘴裏。等到喂完了那半筐雞蛋,石光榮突然背過身去,哽著聲音說道:伍子,快把馬牽走吧!

小伍子聽了,默默地牽過馬韁往門外走去,走到了拐角處,不由得又停下了步子回頭看了一眼。就在這時,石光榮聽到了一聲馬嘶。

小伍子含著淚水,喃喃說道:團長,你再看一眼草原青吧!

石光榮慢慢轉過頭來,猛地看到草原青眼裏閃爍的淚光,一滴碩大的淚水此時已經溢出來了。

石光榮的心就要碎掉了,眼裏的淚水又一次不知不覺地洶湧出來。望著草原青,石光榮緩緩舉起了右臂。

小伍子見狀,抬手抹了一把淚水,接著便拉起草原青消失在了拐角處。

石光榮放下手時已經泣不成聲了,他一邊蹲在地上,一邊大哭道:草原青,石光榮會常去草原上看你……

沒了草原青,石光榮的心裏一下子就空了。

那些天裏,石光榮就像丟了魂一樣,沒事的時候,就會空落落地挎著馬刀、提著馬鞭在大街上行走。每一回從住處出來,小伍子不放心,又總是遠遠地跟在他的後麵。

這一天,石光榮正心事重重地往前走著,竟迎麵碰上了王師長。王師長皺著眉頭問道:石光榮這是去哪呀,還整得周吳鄭王的!

石光榮抬頭望著天空,不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胸悶,出來透透氣。

王師長一眼又看見了石光榮手裏提著的馬鞭子,便又問道:石光榮,馬都交了,你還提個鞭子幹啥?

石光榮隨手抖了抖,百無聊賴地說道:習慣了,沒了它俺這手沒抓沒撓的。

王師長很理解他的心情,他想讓他從思想裏盡快脫離出來,頓了頓,便說道:石光榮,過兩天我就要走了,我跟你說,你得適應,部隊進城了,不比從前了,現在我就適應得很好,出門就坐車,比馬快多了,跑得跟一溜煙似的。

石光榮望了一眼王師長,嘿嘿一笑,說道:我咋能跟你比,你屁股多金貴,坐啥都行,俺這屁股除了騎馬,啥也坐不慣。

王師長就不再說什麼了。想起那個文工團員的事情,關切地問道:那個褚琴咋樣了?

石光榮下意識地摸了摸腦袋,如實說道:沒咋樣,這些天不是弄馬嘛,正鬧心呢,俺還沒騰出空來去收拾她呢!

王師長想了想,憑著個人感覺說道:你可別吹牛,我看那個叫褚琴的夠嗆,她可比二龍山難攻多了。

石光榮又是嘿嘿一笑,勝券在握一般地說道:你放心,王百靈讓俺錯過了,這個褚琴她跑不了。

王師長一笑,說道:那好,等我走前,咱哥倆整兩口,好好聊聊。

石光榮便應道:行,你不跟我整,我也會跟你整。

這樣說著,王師長就先自告辭回師部去了,石光榮接著又在大街上溜達開了,小伍子仍然遠遠地跟在後麵。

對於石光榮來講,這一天實在難熬。人一旦閑來無事可做了,腦袋瓜子卻又閑不下來的,三三四四地淨想些煩惱人的事情。

終於就到了這天傍晚,石光榮總算溜達累了,便回到了自己的住處。炒了一把黃豆,又孤獨地自斟自飲起來。喝了不過三五口,小伍子突然興衝衝地打外邊走進來,喊道:團長,快去看演出吧,已經開始了!

石光榮抬起眼睛望著小伍子,搖了搖頭,咕噥了一句:沒意思。

團長,那幹啥有意思,俺陪你去幹。小伍子忙又湊過來問道。

幹啥也沒意思。石光榮歎息著說道:俺在想草原青呢,也不知它過得好不好?

說著,舉起酒瓶又要往杯子裏倒酒,卻被小伍子一把奪了過來:團長,你不能再喝了,一喝多你就哭,做夢都喊草原青,咱沒了草原青還有別的呢!

石光榮一邊伸過手去,一邊說道:沒別的了,哪還有別的?你小子把酒給我!

小伍子不給,把那隻酒瓶一下藏在了身後,問道:今天是文工團演出,褚琴指定來,你不看褚琴了?

褚琴?石光榮一聽這個名字,忽地一下子站了起來,嚷道:那你咋不早說?

小伍子笑著說道:俺早說你不聽啊!

那還不快走?!石光榮一邊招呼著小伍子,一邊又順手抓過馬鞭,邁開大步就往演出現場走去了。

此時,平地搭起的舞台上正被幾盞吊著的馬燈映照著,舞台下麵的一片空地上,兩堆篝火正嗶嗶剝剝地燃燒著。

張政委和王師長坐在人群中的一條木凳上,看到石光榮,張政委忙招手道:石團長,來來,這裏坐。

石光榮一邊搖晃著馬鞭子,一邊嘿嘿笑著走了過去,張政委忙挪出一個位置讓石光榮坐了,目光便一起落到了舞台上,台上的一群男女演員正合唱著一首《大刀進行曲》。

一旁的王師長側身看了一眼石光榮,小聲問道:馬都沒了,你沒事從早到晚拎著它幹啥?

石光榮一擰脖子,低聲說道:俺願意拎,你管得著嗎?

那你拎,你最好拎一輩子。王師長接著戧了一句。

張政委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道:你們倆都少說兩句吧,見麵就掐,明天你們就掐不著了,王師長要去報道了。

石光榮聽了,一下就動了感情,認真地朝王師長望了一眼,說道:妹夫,我會想你的。

王師長心裏不覺一酸,努力地笑了笑,接著便抬起手臂搭在了石光榮肩膀上。兩個人同時把頭轉向了舞台,眼睛雖然看著台上,心裏卻又想著你我,突然就有了淚水。

一個節目結束了,接著又看到報幕員走到台前,朗聲報幕道:下麵請欣賞舞蹈《解放區的天》,領舞者,褚琴。

聲音落下,台下旋即就響起了一片雨點般的掌聲。石光榮滿懷期待地望著台上,使勁地拍動著兩隻巴掌,一顆心竟怦怦地跳了起來。

那首熱烈歡快的音樂旋律很快就響了起來,它的每一個音符幾乎都已經刻在石光榮的心裏了。隨著音樂聲的驟然響起,身穿一身新軍裝的褚琴出場了,她一邊舞動著兩條紅綢子,一邊歡快地在舞台上跳動著,兩條長辮子隨著節拍上下翻飛著,一時間讓石光榮看呆了眼睛。

一陣雨點般的鼓掌又響了起來,石光榮一下子激動得紅頭漲臉,一邊響亮地鼓著手掌,一邊喊著:好!好!

又演過了幾個節目之後,演出便結束了。

隊伍喊著口號跑出了演出現場,偌大一個演出場地很快就變得空空蕩蕩了。演員們不大會兒工夫,也陸陸續續撤離了舞台,石光榮一直耐心地等著褚琴走出來,這才和小伍子一起一邊遠遠地相跟在後邊,一邊就向遠處走去。

兩個人一直跟隨著褚琴走進了城裏的一條胡同,又看到她舉手敲響了一扇大門,喊道:媽、爸,我回來了!

門開了,一道燈光射了出來。褚琴一個側身走了進去,旋即,吱一聲就把門關嚴了。兩個人這才悄悄尋了過去,站在門口,小伍子壓低聲音說道:沒跑了,就是這了。

說著,小伍子上前一步,看了一眼門牌號,回頭說道:團長,中街13號。

石光榮點了點頭,正色道:伍子,記住了,中街13號,給俺看好了!

放心吧團長,就是把我自己忘了,也忘不了這!小伍子說道。

這是俺石光榮的新陣地,一個月內必須拿下!石光榮一邊這樣胸有成竹地說著,一邊就揮動了馬鞭,和小伍子一起回身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