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墨這才反應過來要答應的原來是這事,還來不及後悔,舒涵就接話道:“就交給我哥吧。”
“謝謝。”肖曼的視線落定在舒涵身上,停頓一秒後,嘴角掛著笑轉身。
“請等一下。”舒墨的聲音讓肖曼在轉身前小幅度地吸了口氣,別過頭儒雅一笑,“還有什麼事?”
“作為交換條件,我幫了你一個忙,你是不是也該幫我一個忙?”
肖曼雖然不解,不過還是很紳士地把手壓在胸前,“悉聽尊便。”
舒墨的視線往身邊比他矮一個頭還多的舒涵看去,驀地將她往肖曼那裏推了一把,“那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我?”舒涵瞪大雙眼,轉身向舒墨望去。
“是啊。”舒墨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目光移到肖曼身上,“我妹妹的鋼琴,就拜托你單獨輔導了,希望你能讓她順利畢業。”
肖曼將胸前的手放下,西裝上的皺褶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榮幸之極。”
在舒墨與惜穎不懷好意的奸笑下,舒涵跟著肖曼離開音樂廳,來到肖曼為鋼琴樂團申請用來排練的教室。
約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教室內,一整麵牆都是落地窗戶,陽光透過玻璃毫無阻礙地射入室內。一進去就能看見架子鼓與音箱,一邊的角落是空調,另一邊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是一架看上去熠熠生輝的黑色鋼琴。室內高雅別致的裝飾,讓人感覺仿佛踏入這裏就可以化身為鋼琴家。
“哇,這麼大這麼漂亮的教室啊!”舒涵驚呼,這間教室簡直是她平時練琴教室的十倍。
“嗯,老師給了許可,這間教室給我今後排練用。”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舒涵覺得剛才肖曼對她的溫柔一下子不見了蹤影,反倒被一種冷漠與不耐煩代替。
走到鋼琴前,肖曼搶過她手中的琴譜,揚眉道:“還在彈《雨中的花園》?”
舒涵本想搶回來,沒想到卻被肖曼按到琴凳上,譜子也被狠狠擱在琴架上,指著道:“彈給我聽一下。”
舒涵扭扭捏捏地把雙手放到鋼琴上,視線中的鋼琴譜就像是一張白紙上畫滿了無數條會扭動的小蟲。
肖曼的聲音提高了一個八度,“彈啊。”
不得已,舒涵隻能深吸一口氣,一股腦在鍵盤上奏出雜亂無章的音符。
和肖曼聽過的所有音樂比起來,此時縈繞在耳際的聲音是那樣與眾不同,幾乎每一個音符都讓肖曼忍不住抓狂。
“停!”肖曼倏地拿掉琴譜,不敢置信地看著舒涵,“你在彈什麼東西?!”
“德……德彪……彪……彪……”舒涵一副絞盡腦汁的模樣,雙眉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Debussy.”肖曼用法語正確地讀出作曲家的名字,“他是印象派作曲家,不是抽象派。”
舒涵被搞得有些雲裏霧裏,隻知道肖曼現在非常生氣。
“你這首曲子之前是沒練過,還是……”肖曼頓了頓,“我實在想不出除了沒練過,還有什麼可能讓你把一首鋼琴曲彈得這麼糟糕。”
“我有練過。”舒涵的聲音輕得被整個空曠的大教室淹沒。
“練了多久?”肖曼追問。
舒涵伸出兩根手指到肖曼麵前。
“兩天?”肖曼眉間的皺褶顯而易見。
舒涵撇了撇嘴,“兩個禮拜。”
在“一瞬間”這個短暫的時間內,肖曼有了一種對世界徹底改觀的感覺。
想起當初自己練這首曲子隻需要幾個小時,對於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一首曲子需要練習超過一個星期的肖曼來說,一首曲子練兩個星期還彈成這樣簡直難以想象。
他無語地將手指插入發間,大吐一口氣,“原來這就是我要請到沈舒墨的代價嗎?”
舒涵一聲不吭地坐在原地等待挨罵。
肖曼又一次把琴譜理好,麵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現在開始給我認真練習。”
舒涵知道自己的讀譜能力一直很差,再加上樂感的缺乏,才彈了沒幾個小節就又雜亂無章起來。
“停下。”肖曼不得已吼道,“你知不知道這首曲子表達的是什麼?”
舒涵搖頭。
“讓開。”肖曼往舒涵身邊靠了靠,意思讓她把座位讓開,舒涵很識趣地站起來挪到鋼琴旁。
肖曼將雙手抬到琴鍵上,細長而白皙的十指和黑白相間的鍵盤配合在一起,為一場聽覺盛宴埋下了伏筆。
“閉起你的眼睛。”肖曼話音剛落,就有一串流水般的旋律飄蕩起來。
似乎不是因為肖曼的要求,而是自己下意識就閉上了雙眼。
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開始亮起淡淡的灰色,天空中某個看不見的高處落下一滴滴調皮的雨點。
有時是沾衣欲濕令人幻想的空蒙細雨,有時則是滴到天明催人斷腸的相思苦雨,有時又是傾盆而下涼氣襲人的狂風暴雨。從淅淅瀝瀝的雨聲開始,然後是雲朵、陽光、彩虹和雨後格外新鮮的空氣。
一幅將美麗雨景展現得淋漓盡致的畫麵,靜靜浮現在眼前。
突然讓人很想在雨中獨自起舞,或是在雨中和愛人擁吻。
曲子演奏到結束的時候,那些跳躍的音符還在舒涵腦中不知疲倦地延續。
“你可以停下來了。”肖曼看著她不停左右晃動著的頭,無奈至極。
舒涵回過神,一臉呆呆的表情。
肖曼站起來理了理衣服,讓出位子,“現在你來試試。”
像是已經預感到自己雜亂無章的音樂在肖曼後麵演奏會顯得更加不堪,舒涵隻得找一個借口,“讓我回去再練練吧。”
“好,明天下午一點來這裏彈給我聽。”
舒涵心想,能拖一天是一天。
本以為蒙混過關,舒涵理好譜子打算走,卻被肖曼叫住,“你彈一下最拿手的曲子給我聽。”
舒涵一邊揉著發疼的頭一邊嘟起嘴喃喃道:“最拿手的曲子……”
肖曼在她身旁雙手環胸,一臉嚴肅。
舒涵漫無目的地將手在鋼琴上放好,腦子裏突然蹦出一首曲子,“就這首吧。”
話音剛落,輕快的旋律從鋼琴中蕩開。
雖然旋律和音準都沒有太大的問題,不過還是震驚到了肖曼。
他打斷舒涵自我陶醉般的演奏,聲音有些發抖,“《小步舞曲》,似乎是小學生水平的曲子吧……”肖曼想了想,改口道:“我似乎小學之前就會彈了。”
“可是這首曲子很輕快啊。”
“這種曲子,隻要稍許有些鋼琴基礎的人都能演奏出來,你是音樂學院鋼琴專業的學生,如果以這首曲子代表你的水平,會笑掉人大牙的。”
用幾乎自言自語的聲音,舒涵不服氣地說道:“曲子隻要好聽就行了,誰來管難不難。”
被她的話激得怒火衝天,肖曼繃直手,指向遠處,“如果我上台也演奏《小步舞曲》,彈得再出色都不可能獲得鋼琴比賽第一名。要超過別人,就要把別人沒辦法完成的曲子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完成,如果隻滿足於這麼沒有難度的曲子,你當初何必來考音樂學院?!”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個人對舒涵為什麼要考音樂學院提出質疑了,她也漸漸開始麻木,不去尋找答案。
是啊,沒任何音樂天賦又對鋼琴沒有熱愛的人,當初到底是為什麼會做出這麼讓人匪夷所思的選擇呢?
每次想到這裏,舒涵都會有流淚的衝動。
似乎是心中最柔軟的那根弦被牽動,拉扯到某根疼痛的神經。
“《雨中的花園》這首曲子一個星期給我搞定,明天下午我來檢查,我先走了,還要去招募樂團人員。”肖曼甩下這句話就決絕地轉身離開。
目不轉睛地看著肖曼緩緩邁開的十分性感的兩條長腿,直至他的背影消失,舒涵的視線又落回到琴譜上,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全部消失。
重重地把雙手往琴鍵上一放,發出一聲沉悶而混沌的聲響。
和輕快的《小步舞曲》比起來,眼前這首曲子簡直比《葬禮進行曲》還要沉重得多。
肖曼離開以後,來到學校咖啡廳擬了一份樂團招募表。對於從未嚐試過的事情,人總是有太多的焦躁不安。即使在擁有了全校最優秀的小提琴手的情況下,還是對樂團的整體水平沒有把握。
沒有經驗可循,連需要多少大提琴手、多少小提琴手都不知道的肖曼,看著紙上的“樂團招募”四個紅色大字出神。
他閉起雙眼,想象著腦海中由自己創造的音樂,然後睜開眼,慢慢寫道:
鋼琴樂團招募
小提琴手:三名
大提琴手:兩名
中提琴手:兩名
貝司手:一名
鼓手:一名
鋼琴手:肖曼
第一小提琴手:沈舒墨
周五下午兩點開始麵試,莫紮特樓101號教室,期待您的加入。
看著擬好的招募表,肖曼輕輕地點了點頭。把招募表貼到公告欄才剛離開,周圍的人就圍了上去。
“鋼琴樂團招募……這是什麼?”
“不管是什麼,是肖曼組織的,看上去就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這還不是最厲害的,最厲害的是第一小提琴,你看是誰!”
“沈舒墨……不會吧,就是上次彙演的那個?”
“讓肖曼和沈舒墨這兩個最厲害的人聯手,這麼看來這個樂團一定是學校重點培養的了,我明天要去試試中提琴名額。”
“唉,可惜不招雙簧管,我沒希望了。”
公告欄前人頭攢動,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肖曼那無精打采的背影,似乎重重的霧靄正壓在他原本挺直的脊背上。
似乎完全沒有經過頭腦思考,雙腿不自覺地向前移動,直到眼前出現障礙物,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莫紮特樓101號教室門口。
一直煩亂不堪的思緒被教室內傳來的陣陣斷音打斷。
肖曼嗤之以鼻,如此不堪入耳的音樂似乎還是第一次在音楓音樂學院聽到,比起千篇一律的高貴古典樂,這聲音倒顯得與眾不同。
也是另一種讓人聽過一遍便不容易忘記的旋律。
肖曼搖了搖頭,往後退了幾步,轉身朝反方向走去。
通常周五的時候肖曼不用去學校,所有的課程都在周四前完成,這餘下來的一天一般用來自己編曲譜曲或是自學各種樂器。一早醒來的時候,肖曼突然意識到今天要去學校對舒涵一對一輔導,頭就不由自主地疼起來。
誰都不喜歡麻煩的事,特別是麻煩很久都解決不了的事。
下午一點,肖曼準時來到莫紮特樓101號教室,沒有見到舒涵的影子,便先在琴凳上坐定,迎著柔和的陽光,把準備排練的曲子彈起來。
貝多芬的《月光》改編版。
能清晰地聽到指下傳出的每一個音符,一種如詩般柔和的旋律驅散了剛剛的寂靜,空蕩蕩的教室突然被深情的音樂填滿。
突然想起貝多芬的身世,一個天才般的音樂家,卻在如日中天的時候得了耳疾。因為怕別人發現自己的病症,他開始躲起來,日漸變得孤僻。雖為耳疾所苦,貝多芬卻絕對不會放棄對音樂的追求,曾經的熱情始終沒有減少,最後竟然在雙耳全聾的情況下譜出《第九交響曲》,總結了自己光輝、史詩般的一生。
在挫折中堅持,才是真正的音樂家。
如同一下子被上緊了發條,肖曼心中暗想:我一定要奏出屬於自己的音樂,讓全世界的人聽到。
一曲奏畢,本想長舒一口氣的肖曼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掌聲嚇得把氣咽回,沒好氣地瞪了發出噪音的人一眼,“你怎麼走路都沒有聲音,像一隻貓一樣,鬼鬼祟祟。”
“我怕打斷這麼美妙的音樂啊。”本該受到表揚的舉動被批評,舒涵不悅地嘟起嘴。
“曲子練得怎麼樣了?”
舒涵臉上的笑容在一秒內消失,換成了尷尬的抽搐,“不怎麼樣。”
預料到是這個回答,肖曼倒也沒失望,“彈給我聽聽。”
站起來把鋼琴讓給舒涵,肖曼靜靜地站到一旁。麵對剛剛還奏出那樣美好旋律的鋼琴,舒涵感到一種沉重的壓力。
把琴譜往琴架上一擱,心驚膽戰地提起手落下。
還是毫無疑問的雜亂無章。
本該配合起來的左右手像是兩個互相打鬧的孩子,兩種不同的混亂結合在一起,變成了一種更難以忍受的噪音。
似乎連自己都意識到了音樂的不堪入耳,舒涵自覺地停了下來。
肖曼咬牙切齒地看著她,用一副恨不得把她剁成塊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