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寂寞而古老,上麵積滿的灰塵寫著歲月的痕跡。
舒涵停下動作,琴聲也跟著消失,所有的光線與視線都聚集到那個躺在角落的黑鍵上。
舒涵在鋼琴上掃了一下,鋼琴上沒有缺少任何一個黑鍵。
沒有過多在意過這個在鋼琴角落裏的黑色細長琴鍵,隻有仔細想的時候才會覺得它的存在十分詭異。這個琴鍵的光澤與一般的烤漆鍵不同,啞光黑的表麵導致它在角落裏顯得那麼不起眼,看上去像是陳舊的木頭一般,似乎一捏就會斷。
舒涵不記得這個琴鍵是哪裏來的了,又怎麼會放在這裏。
似乎一直以來這裏躺著枚黑鍵已經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隻是它來自哪裏,怎麼會來這裏,可能是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
周五是鋼琴樂團第一次排練,肖曼早早來到排練教室,在琴凳上一坐下就開始忐忑地等待。
陸續地,大家都按時來到排練室,人齊了之後,每個人都拿出譜子開始演練起來。
被肖曼選入樂團的人大部分是沒資格加入交響樂團的新人,所以才排了沒幾個小節,就讓肖曼徹底崩潰了。
各種不準的音色發出刺耳的噪聲,讓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停,停。”才奏了沒幾個小節,肖曼就控製不住,擊掌示意停止。
噪聲斷斷續續地停下。
“給你們的譜子,難道都沒有預習過嗎?”坐在鋼琴邊上的肖曼明顯發怒了,狠狠地伸出手指,對著團員挨個點過去。
除了舒墨和顧芝,所有人都把頭埋了下去。
“你們這樣,怎麼成立一個優秀的樂團?”
眾人鴉雀無聲,隻有肖曼的講話聲在偌大的教室裏回蕩。
又試著排練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在沒有架子鼓的情況下,節奏根本沒有辦法掌控,再怎麼磨合都達不到預期的效果。
肖曼想了想,說道:“今天就這樣吧,你們回去都好好預習,下次誰要是出錯就自行離開。”
肖曼壓抑著情緒理完琴譜,轉身奪門而出。門被摔出響亮的聲音,所有人都感到心漏跳了一拍。
當眾人確定肖曼已經走遠的時候,原本鴉雀無聲的教室才開始響起輕微的議論聲。
“好凶……”
“一直以為肖曼是那種溫文爾雅的人,沒想到這麼暴躁……”
“嗚嗚嗚,譜子前幾天才拿到,而且用這麼奇怪的從來沒見過的方法演奏,不熟練也很正常。”
越來越多的抱怨聲響起,大家都露出不滿的神情。
舒墨的經驗豐富,他很清楚現在是樂團首席發揮作用的時候。
“請大家冷靜。”舒墨邊站起身邊擊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們就在這裏自行練習一下。”
下麵立刻傳來抱怨聲,“肖曼都走了,我們還有什麼好練的?”
看著大家紛紛開始收拾起來,舒墨的心裏很不好受。
他所在的樂團一直是最優秀的,之前從來不會出現這種問題,所以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
“如果……”
舒墨站起來走到鋼琴旁邊的位置,表情嚴肅地皺著眉。
“如果你們一直這麼想,那我們永遠沒辦法成為一個好的樂團。我相信這裏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被選入樂團,所以這樣的情況是正常的,肖曼也隻是因為期望過高情緒浮躁而已,如果我們這麼容易放棄的話,那不會有成長。”
收拾東西的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怔怔地看著台上的舒墨。
“我第一次被選入樂團的時候,也因為沒有經驗而被別人輕視,然後我就不斷努力,坐上了音楓青年交響樂團首席的位子。”
台下開始竊竊私語,並伴隨著陣陣讚許。
“所以,我們要比別人加倍努力才行。”舒墨單手舉起小提琴,加重了口氣,“對不對?”
台下傳來稀少的呼應聲。
他又一次舉起小提琴,抬到更高的位置,“對不對?!”
“對!”
台下大家的回答聲整齊劃一,每個人看上去都信心滿滿。
舒墨看著此時被他鼓動起來的樂團,滿意地點頭。
剛才每個人臉上的失落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憧憬和決心。
肖曼站在一間教室門外,聽著從裏麵傳來的聒噪又刺耳的重金屬音樂。
他敲了兩下門,沒人回應,索性開門進去。
架子鼓和貝司的聲音一下子停了下來,電吉他還發出長長的令人生厭的回聲。
“肖曼?”穿著黑色皮衣頭發三七分的男生看了他一眼後,把手中的鼓棒拋向空中接住,“我在排練。”
“我知道。”肖曼瞥了一眼一邊怔怔地看著他的兩個人,“我們樂團需要你,徐子琪。”
徐子琪笑了兩聲,隨後擊了幾下節奏強勁的架子鼓,“所以呢?要我加入什麼奇怪的鋼琴樂團嗎?”
“你不相信我能讓鋼琴和架子鼓完美結合嗎?”肖曼走到電吉他手身邊,拿過他的吉他,“抱歉,借用一下。”
電吉他手毫不猶豫地把吉他遞了過去。
肖曼背上吉他,調整好帶子長度,試了下音,一條修長的腿抬起放在音響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徐子琪,“我數四拍,然後我們試一下。”
徐子琪帶著笑意的表情突然收緊,認真地看著他,“好。”
肖曼握著手中的撥片,踏了四個拍子。
狹小的教室,吉他和架子鼓奏出激情四射的音樂,和剛才教室裏傳出的吉他聲截然不同,鏗鏘有力卻沒有半點猶豫的音符,配合架子鼓準確的重音,全然是一首讓人酣暢淋漓的熱血樂曲。
兩個人的即興發揮配合得天衣無縫,讓一旁專業的吉他手都不禁拍手稱讚。
“哈哈哈。”徐子琪突然爽朗地笑了起來,“早就聽說你有才,果然非同尋常。”
肖曼帥氣地甩了下頭發,“所以,現在相信我了嗎?”
徐子琪把一根鼓棒沿拋物線扔到肖曼手中,“我本來排練好,就想去你那裏看看的。”
肖曼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放下吉他,舉起手中的鼓棒往鼓上重重一擊,然後扔還給它的主人,“那明天下午一點,別遲到。”
徐子琪朝他做了個“OK”的手勢。
“對了。”走到門口,肖曼突然又轉過身,食指指向貝司手,眼神嚴肅,“把你朋友也帶來。”
那個張著嘴的男生不停點頭,肖曼走出教室關上門後重重吐了口氣,似乎連自己都還沉浸在剛才那酣暢淋漓的音樂中。他的嘴角不易察覺地上揚,瞳孔中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隻是這種好心情持續的時間並不長,轉瞬又被無邊無際的憂慮吞沒。
雖然解決了架子鼓的問題,可是樂團的整體水平還是堪憂。
對於完美主義的肖曼來說,從沒碰到過這麼大的挫折。迄今為止,除了去年選拔賽上申宇超越他獲得了冠軍這件事讓他小小地受了點刺激外,其他任何事情幾乎都是一帆風順。
出生於音樂世家,從小遊走於世界大大小小的音樂廳或體育場,聽遍了各種知名的古典音樂會或搖滾演唱會,順利進入全國最優秀的音樂學院,還被大家公認為最有氣質的“鋼琴王子”……似乎其中任何一項聽上去都讓人垂涎,殊不知他的夢想卻屬於一個沒人涉足的領域。
肖曼回到家中,正是下午,一天中最慵懶的時光。整個房間都充盈著明麗的陽光,一架三角鋼琴沐浴在陽光下閃爍著華麗的光輝,畫麵猶如夢幻般美好。
八十八個黑白琴鍵在肖曼的演奏下發出最真實、最動聽、最和諧的聲音。
像是用音樂訴說著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
“隻有鋼琴太單調了。”
肖曼垂下手,拿起一邊的樂團譜子用力捏緊。
“我需要你們一起努力。”
第二天肖曼來到排練室的時候,表情看上去很輕鬆。坐到琴凳上,嘴角微微上揚,手在琴鍵上擺好姿勢。
“大家慢慢來,沒關係。”肖曼用眼睛掃視了一下台下到齊的所有人,淡淡道,“我和你們一起成長。”
每個人的黑眼圈後麵,都閃出驚異的目光。
所有人由於熬夜練習而泄盡的力氣一下子湧了回來,每個人都緊緊握住手中的樂器,發白的關節使骨骼的形狀變得清晰。
“等一下。”
隨著一個響亮的聲音,排練教室的門被突然撞開。徐子琪左手戴著半截式的黑色手套,拿著鼓棒站在門口,甩了甩頭發,“對不起,我來晚了。”
肖曼顫了顫睫毛,朝他點了一下頭,“進來吧。”
“進來啊。”徐子琪朝遠處勾了勾手指,一個背著貝司的男生跟了進來。
大家議論起來,左顧右盼地跟身邊的人交換著眼神,搖著頭。
徐子琪到架子鼓邊上坐好,上麵有肖曼早就準備好的鼓譜。
為了給徐子琪讀譜的時間,肖曼向其他成員解釋道:“這首改編版的《月光》,不單單是貝多芬的古典鋼琴曲,還是添加了現代元素的全新樂曲。昨天沒有架子鼓,節奏比較難跟上,今天我找到了全校最優秀的架子鼓手和貝司手。”
說到這兒,肖曼的手掌朝上指向徐子琪,而徐子琪也很配合地抬了抬頭,瀟灑地伸出兩根手指,朝大家打了個招呼,“嘿,大家好,我叫徐子琪,他是貝司手叫付家輝。”
此時肖曼臉上的笑意,如同被覆上了一層輕薄的光,看上去暖暖地發亮。
給徐子琪和付家輝短暫的預習時間後,肖曼決定先配合一次試試。
即使是抱著一定不會完美的心情,還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在抬起的雙手上。
肖曼不疾不徐地吐了口氣,“大家準備好了嗎?”
所有人默不作聲,隻有眼中堅定的目光給了肖曼無聲的答複。當肖曼的手落到琴鍵上的時候,台下竟然發出了整齊的聲音。
肖曼的瞳孔迅速地收縮,令人不敢置信的不隻是音樂的整齊劃一,更是此時心中無限擴大的滿足感。
雖然還不成熟,但是已經能隱隱感受到自己的夢想正在慢慢發芽。
隨著悅耳的音樂如流水般傳入耳朵,肖曼享受地仰起頭。
台下的所有人都毫不鬆懈,爭取把每一個音都奏出完美的音色。雖然還很青澀,但是對於一支昨天才剛組成的樂團來說,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第一次從頭奏到尾,雖然在專業人士聽來漏洞百出,但是——
這是肖曼自編的第一首樂曲。
每一個音符,每一個和聲都是屬於他的,與眾不同的。
隨著最後一個琴鍵有力地落下,在陽光映襯下的肖曼還保持著陶醉的神情。
原來一起演奏屬於自己的音樂的成就感遠遠超過鋼琴獨奏獲獎,這種需要大家齊心協力才能詮釋的音樂,比起一個人孤獨地在黑白鍵上演奏要美妙得多。肖曼緩緩地睜開雙眼,似乎眼眶中有晶瑩的液體要流出。
內心深處,有那麼幾個字簡直想衝破喉嚨——
果然,我的選擇是對的!
肖曼不知道如何用語言表達此時的心情,隻知道其中一定包含了幸福和滿足。
衝破了古典音樂的桎梏,才能感受更遼闊的旋律。
“雖然還很不成熟。”肖曼終於開了口,臉上帶著明顯的笑意,“但是已經進步了很多。”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轉瞬間,肖曼驀地收緊表情,恢複了一貫的冷傲。
“那麼,接下去從第一節開始練,4、5、6小節要更連貫。大提琴……”
“在。”被肖曼用眼神掃過的拿著大提琴的姑娘繃直了身體。
“轉調太不幹脆,震音非常難聽。”
“是。”女孩子被說得一下子泄了氣,身體無力地往下垂。
“貝司注意節奏。”
“定音鼓注意休止符。”
“首席!”
舒墨聽到在叫自己後,條件反射般地坐直。
肖曼緩了緩表情,“昨天辛苦你了。”
舒墨朝肖曼用口形說了句“OK”,並用手比畫了一下。
“好,那接下來,開始魔鬼訓練吧!”
肖曼說話時底氣十足,眼神堅定地望著每一個人。
結束了近乎一整個下午的訓練,整個樂團的人都跟散了架似的,抱怨聲又響了起來。
“我們拉小提琴的最可憐了,一整天下來頸椎都快斷了。”
“是啊是啊,不過大家都不輕鬆,肖曼也毫不含糊地彈了一整天呢。”
正在整理琴譜的肖曼繃直了背,手上的動作也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
“才練了一天就這麼抱怨嗎?”
教室裏所有人都默不作聲。
“隻有通過努力得到的東西,才永遠不會失去。”
有些人在默默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