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們想不付出就有收獲的話,那明天開始就不用來了。或者你們怕付出和收獲不成正比,那明天也不用來了。”
肖曼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緊緊捏住了琴譜。
“音樂這東西,是不公平的,因為它需要天賦,可是……”
在“可是”兩個字上,肖曼放慢了速度,加重了語氣,使得整個教室都回蕩著這兩個音。
“可是音樂是能感染人的東西,而不是讓人受罪的東西。如果你演奏出來的音樂,連自己都不喜歡,憑什麼讓別人去喜歡?”
台下沉默了將近一分鍾,才有人怯怯地問道:“可是肖曼,你比我們這裏任何一個人都要有音樂天賦,當然不會明白我們這種比別人更勤奮,卻比不上別人的人的心情了。”
“胡說!”肖曼突然狠狠地把琴譜往琴架上一摔,清脆的響聲讓所有人嚇得停下動作,“我的努力絕對不會比你們任何一個人少。”
底下碎碎的討論聲在肖曼開口的瞬間,像是被消了音。
“我從小就練習小提琴,那個時候每天幾乎除了上廁所以外的時間都在練習,所以到現在我的頸椎還相當不好,睡覺幾乎不能側著頭。還有我練了十幾年的鋼琴,好幾次都練到連水杯都拿不住,還在不停地練。至於成立鋼琴樂團……正是因為我至今為止在這上麵沒有付出過什麼努力,所以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成就。”
大家都屏氣凝神,空氣中彌漫著莊重的味道。
“所以,我想和大家一起進步。”說完肖曼突然欠身,深深鞠了個躬,“麻煩大家了。”
所有人都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
肖曼沒有抬頭,接著說道:“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這麼渴望可以去完成一件事——一件憑我一個人永遠無法完成的事。”
舒墨放下小提琴,走到肖曼身邊,拍了拍他,“放心。”
肩頭的手掌傳來的溫度真切地傳到肖曼心裏。
舒墨對上肖曼抬起的眼睛,“我們相信你,會幫你一起完成這個夢想。隻是我們還不夠成熟,或許會給你添很多麻煩。”
“別這麼說。”肖曼直起身,雙手也按上舒墨的肩頭,“我們要一起努力,因為——這已經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夢想了。”
是的,這已經不僅僅是肖曼一個人的夢想了。
這裏坐著的每個人,夢想都向著同一個方向起航。
溫暖把所有憂慮吞沒,希望之光照亮了整個世界。
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時候,舒墨再次來到肖曼身邊,“我是來道歉的。”
肖曼咬緊下唇,“道什麼歉?”
舒墨燦爛地衝他笑了笑,“為一開始拒絕了這麼棒的樂團道歉。”
肖曼唇角的線條鬆懈下來,“還在起步階段,還不知道今後發展得怎麼樣呢。”
舒墨果斷地答道:“我有信心,就像你一樣。”
像是遇見了知己,肖曼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我一直很相信你。”舒墨舉起琴包,準備離開,“所以才把妹妹交給你,這樣以後我出國也放得下心。”
肖曼被他的話嗆了一下,原來之前那麼多鋪墊都是為他那個沒有音樂細胞的妹妹做的。
看著舒墨走遠,肖曼才在臉上展現出無奈的表情,看了看時間,舒涵差不多要來上課了。保持了一下午緊張狀態的神經一下子崩潰,隻感到身心俱疲,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陽光即將沉入最深的黑夜,昏暗的氛圍讓人特別容易犯困。
肖曼不知不覺趴在鋼琴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透,教室裏沒有聲音,隻有窗外的高腳路燈隱隱透著依稀的光。
肖曼伸了個懶腰,扭動了一下頸椎,發出慵懶的哈欠聲。
“啊,你終於醒了。”
肖曼被這個預料之外的聲音嚇了一跳,幾乎跌坐到地上。人在視覺盲點的時候對聲音會變得敏感,室內的黑暗與寧靜又將原本輕微的聲音放大了許多倍。
“你下次能不能別突然出聲嚇人?”肖曼深吸一口氣,緩了緩加速的心跳,“對了,你在這裏幹嗎?”
“本來是來上輔導課的啊,看你睡著了就沒忍心打擾你,一直在旁邊站著不敢出聲。”
肖曼聽到她這麼說,真是又來氣又憐惜,“有什麼不忍心打擾的,我隻是小憩而已。”
舒涵笑聲中帶著點嘲諷,“再憩下去太陽都要上山了。”
肖曼抬起表,借著月光,看到時針停留在八點鍾方向。
“八點了?”肖曼驚呼一聲,“都這麼晚了。”
“是啊……”舒涵摸著咕咕叫的肚子,“肚子都餓了。”
肖曼站起來打開教室的燈,室內瞬間明亮起來,眼睛反倒不適地一下子眯了起來。
“你把曲子彈給我聽一遍,然後今天就先這樣吧。”
“然後你帶我去吃晚飯嗎?”舒涵連忙追問。
肖曼無奈道:“那要看你的表現了。”
舒涵的腦中似乎已經有了一幅兩人共進晚餐的生動畫麵,半仰著頭一臉憧憬。
肖曼一聲擊掌,把她飄到千裏之外的思緒拉了回來,“可以停止你那無限的遐想了,演奏吧,小姐。”
舒涵沒有任何動作,呆呆地站在那裏。
“怎麼?又想說一個星期沒練多少?”
明明內心獨白被看穿,舒涵卻逞強地不肯認輸,“誰說的?我有練得很好,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你能不能先彈一遍給我聽?”
肖曼蹙眉,“上次不是彈給你聽過了嗎?”
“哎呀,太久了都忘記了,再彈一次給我聽聽吧,讓我找找感覺。”舒涵朝肖曼伸出一根手指,瞪著無辜的雙眼。
“真拿你沒辦法。”肖曼說著坐到鋼琴前,雙手擺好姿勢,“給我豎起耳朵認真聽。”
舒涵點點頭,輕輕閉上雙眼。
琴鍵被流水般的旋律串成線,每一個音符都在雨中的花園裏跳躍。
音樂停止的時候,舒涵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她坐到鋼琴前,沒有琴譜,憑借回憶把剛才肖曼演奏的曲子用自己的雙手重新演繹了一番。
就像是重放了一遍剛才肖曼演奏的音樂。
幾乎是用一樣的速度,一樣的音色,一樣的時間完成了這首曲子。
舒涵的雙眼透出莊重的意味,似乎從來沒有過如此嚴肅的神情。
肖曼用一種近乎欣賞的眼神看著她,驚訝於她竟然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進步神速。這種感覺好像是看魔術師變魔術,本來帽子看上去空空的怎麼都不可能變出東西來,但通過“魔法”卻可以從裏麵變出兔子和花朵。
雖然不是十全十美,但這樣的進步對她來說相當於奇跡。
肖曼的臉上蕩出一陣稍縱即逝的笑意。
一曲奏畢,他還沒回過神,頓了頓才說:“看來你的確有苦練過,走吧先去吃飯,下次可以換一首曲子練了。”
雖然不明顯,但語氣中含著隱隱的讚許。舒涵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明明苦練了一個星期都沒有任何進步,為什麼會在聽了一遍肖曼的演奏後,就擁有了這種奇跡般的能力?
雖然這對一個音樂專業人士來說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技能,但對一直認為自己完全沒有任何天賦的舒涵來說,簡直相當於一種超能力。
或許,她真的有過人的天賦;或許,她真的和鋼琴有不解之緣。
走在傍晚學校的路上,隱約的燈光從四周的教室裏透出,除了深夜,校園裏總能聽到連綿不斷的音樂聲。
“想吃什麼?”紳士風度的肖曼習慣先詢問對方的意見。
“聽你的好了,隻要能填飽肚子就可以。”
“我是問你在學校吃,還是在外麵吃?”雖然是出於禮貌的詢問,可話剛出口,肖曼就後悔了。
“外麵吃?是燭光晚餐嗎?就是約會那樣?”舒涵興奮得喋喋不休。
果然和預料中的最不想發生的場景不謀而合,肖曼隻得無奈地撇撇嘴,“我隻是禮貌性地問一下,還是在學校就餐吧。”
“可是被你這麼一問,我突然很想在外麵吃啊,怎麼辦呀?”舒涵用餘光小心翼翼地觀察肖曼的反應。
麵對這種沒有退路的問題,肖曼無可奈何道:“那想吃什麼?”
舒涵手舞足蹈,就差尖叫出聲,“和你這麼紳士的人,當然要去高雅的西餐廳了。”
肖曼置若罔聞,“麥當勞也是西餐。”
“那個是快餐。”舒涵撇撇嘴,“我是要吃用刀叉的正宗西餐。”邊說還邊用手比畫刀叉切肉的樣子。
“如果每次輔導課上完都要請你吃西餐,那這個開銷還真是不小啊。”雖這麼說,但肖曼明顯接受了她的提議,一路走出學校攔了輛出租車。
剛上車,舒涵就春心蕩漾起來。其實一開始想吃西餐倒不是為了趁機敲一筆,而是因為僅僅幻想兩人能在燭光下那樣近距離地用餐,幸福感就不可收拾地溢了出來。
果然不負所望,到達的目的地是一個和肖曼一樣充滿高貴氣質的西餐廳。
整個餐廳由落地玻璃構成,裏麵透出的是和舒涵所期待的一模一樣的隱隱燭光。
相比起肖曼的西裝革履,舒涵粉色的連衣裙顯得與這般正式的場合毫不搭調,她略顯扭捏地看著肖曼朝服務生伸出兩隻手指。
“兩位嗎?這邊請。”打著領結的服務生微微頷首,聲音如同湖麵一樣平靜。
舒涵有些沒有頭緒地跟著服務生從室內走到室外,然後驚訝地發現原來大部分人都在這個餐廳外麵的露天小花園裏用餐。花園中央是一個泳池,泳池中央有一塊小小的平地。
月影在水麵上泛著銀光,品嚐美食的人沉醉在如詩般的夜景中。
舒涵從看到這裏的第一眼就很想讚歎,又怕自己的聲音太過突兀引起別人不必要的注意。
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兩人坐到正對泳池的位置。翻開菜單,舒涵悄悄瞟了一眼,僅僅單品的價格就足夠讓人瞠目結舌,別說搭配紅酒的套餐了。她的視線小心翼翼地在菜單上遊移,每當看到不那麼誇張的價格,才會停下看旁邊的圖片與介紹。
“這個,兩套吧。”舒涵默默震驚期間,肖曼已經點好了餐。
“好的,請問紅酒需要嗎?”服務生輕柔地問道。
肖曼抬起頭,在明暗不定的燭光中把目光直直地投落到舒涵臉上,眼中的波光如同此時池水中的波光一樣瀲灩。
舒涵放下菜單,忙擺手。
“不喝酒嗎?”肖曼挑了挑眉。
“不是……”舒涵支支吾吾,“是……”
“拿兩杯吧。”肖曼說話的時候,把菜單順便遞還給服務生。
服務生退下後,舒涵往前湊了湊,“這裏很貴啊。”
肖曼的口氣倒顯得有些無所謂,“怕招待不好你,回去後和你哥告狀。”
聽到他這麼說,舒涵一下子沒有了內疚感,反倒覺得理所當然起來,“那倒是,就算是謝謝我說服我哥做你的第一小提琴手。”
肖曼無奈的語氣中帶著些許的認同,“是啊,你可是我的大恩人。”
舒涵拍拍手,“好說好說,你以後成名了可別忘了我。”
聽到這句話,肖曼忍不住笑了出來,似乎從來沒有人這麼明目張膽地恭維過他。大家通常都是用隱晦的口氣暗示他,將來他成功了有他們的一份功勞。所以這種明顯的邀功舉動反倒讓他感覺自在。
還沒來得及接話,一抹華麗的燈光就照了下來。
泳池中央的那一小塊平地突然亮起了白色的燈光,一個穿著白色短裙的女孩緩緩出現在升降台上。她的臉被茫茫的燈光映得朦朦朧朧,但每一個優雅的動作卻都依稀可辨。
抬起左手,女孩把小提琴用下巴和肩膀夾住,右手拿起弓,在空中停留一秒,讓弦和弓之間呈一毫米的距離。
隨後,弦和弓相遇,無比悠揚的聲音傳入耳膜。
所有人都忘記了進食,所有人除聽覺以外的一切感覺都不複存在。音樂,主宰了這個世界。
緩緩流淌的曲子讓人忘記了周圍的一切,連服務生上好了菜都沒有人注意。
一曲奏畢後的停歇,才讓所有人回過神來。
台中央的燈光漸漸明亮,此時女孩的樣貌才被人看清。
“是她……”肖曼和舒涵同時開口。
“我記得她,上次第一個來麵試的女孩子,好像是叫……顧什麼來著。”
“鄭顧芝。”肖曼打斷了舒涵的回想。
“對對對,她怎麼會在這裏拉小提琴呀?”舒涵隻顧著欣賞音樂與美人,完全沒有聯想到其他細節。
而對於善於觀察的肖曼來說,一些不可忽視的細節讓所有的疑問變得更加清晰。
第一次麵試的時候,雖然她有著高超的技巧和良好的樂感,但是她的小提琴卻是非常普通的練習琴。而今天拿的小提琴,隻要是略懂小提琴的人就能聽出來是出自名家之手。